师兄不正经(175)
“师父,不必了,”莫摇光摇了摇头,向他走来的脚步不停,最后站定在他身前,定定地看着他。
即使距离如此之近,但元应春对莫摇光却没有丝毫的防备,甚至连护体的法力都未曾放出。
这是他的徒儿,亲手从魔窟中抱出来,亲手教养,看着他从骨瘦伶仃的稚子,一步步走到如今英姿飒爽的徒儿。
即使是当初身受魔种影响的情况下,他对摇光的爱护之心也未曾有丝毫减损。
他的弟子,他的传人……
感到腹部一凉,元应春将视线从莫摇光身上移开,落到自己的胸腹上,那里贴着一只手,掌心中燃烧着一团魔炎。
程商和元应春虽同为剑修,但他们二人走的路子却不一样,前者修的是心剑,后者修的则是法剑,因而程商能将根植于心的魔种斩出,元应春却不行,之所以能不受影响的和无妄生争斗,是因为将魔种强行封印在层层剑气之下。
而此时,被魔炎一入侵,魔种与之里应外合之下齐齐作祟,元应春一身的法力动荡不止,魔种竟有突破封印的迹象!
元应春静静地看着莫摇光,眼中先是不解,而后很快释然,他喟叹一声:“报应。”
他背弃了程商的,最终都会以同样的方式回报在自己身上,真真是报应!
他缓缓向莫摇光抬起手,莫摇光身形晃了晃却没有躲开,像是在动手之前就已做好了死在恩师手上的准备。
然而,元应春却没有动手,手掌凌空在莫摇光头顶一抓,他摊开如枯木般的手掌,看着莫摇光,欣慰道:“比为师当年出息,是自己入魔,非为魔种所控。”
神情看似平静,甚至说得上死寂的莫摇光,眼中突然划过诸多情绪,像是要炸了,一瞬间,那剧烈的情绪似乎要将他烧成灰烬,可最终他平静了下来,只是说,
“师父,当年在虚为天,是您将我从妖族的魔窟中救了出来,让我摆脱了出生即为人畜的命运,然而,您虽救了我,给了我做人的机会,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当一个人。”
元应春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含着笑,听着莫摇光的讲述,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师父在听自己的徒儿诉说心结。
莫摇光眼眶中淌下血泪。
“也是您告诉我,一时的不知所措不算什么,但终有一天,我会找到自己的道,自己的路,自己从牲畜成为人所必须去实现的意义,而这生的意义是谁都不能给我的,只有我自己去寻找。”
“你找到了吗?”元应春仍是笑着问。
“找到了,”莫摇光声音微不可闻,紧接着嘶哑着声音,仿佛用尽了全身力道般吼道:“遍诛群妖!”
“我要这天上,地下,幽冥,黄泉,再寻不到一个妖物,我要这世间唯我人族昌隆!我要这所有的妖,无论善恶,不分老幼,永坠无间,不得光明,日日夜夜,月月年年,为己身之罪,为同族之罪去忏悔!”
“而您,就是我的大道之敌!”
“既然找到了,那便去做吧。”元应春温声答应,好似没听见弟子将自己比做大道之敌一般。
莫摇光愣在当场,不一样,这不一样,和他想的不一样。
师父为何不训斥他,为何说——既然这样就去做吧?
周身法力逆流,元应春疼如钻心,缓了半晌才攒够了说话的力气。
“你且去做,来日若你有悔,也不要恨自己,”元应春说:“为师这些年受魔种影响,行事偏激,竟将你也教得偏激至此,凡事做绝,不给自己留下后悔的余地。”
元应春眼神包容,看莫摇光的目光柔和得哪像看欺师灭祖的逆徒,倒像是看一个偶然走岔了路的孩子。
“来日你的悔,你的恨若无处发作,便冲为师来吧。”
说着,他作势想摸上莫摇光的头。
“我决不后悔!”
莫摇光像是被激怒的小兽般,通红着眼打掉了元应春的手。
“如此便好。”
元应春低喃一声,强压下了沸反的法力,弹出一道灵光没入莫摇光肩膀上的贯穿伤,而后离开在原地。
莫摇光看着肩膀上弥合如新的伤口,忽而笑了笑,一个手刀劈下,将自己的左肩其根斩了下来。
“嘭!”
热血喷洒,他却没有止血的意思,就那么一步步地走向神情怔愣,脸上不知不觉淌满了泪的姜太平。
似是怕吓到她,他扯出张披风,系在左肩上,挡住了狰狞的伤口,低下头,放低了声音道:“抱歉。”
话音落地,人也消失不见。
姜太平愣了片刻,终于抱着头,撕心裂肺地痛哭出声。
“师兄,你在哪儿,师兄,我害怕……”
……
“是太平,”
仿佛心有所感似的,殷停突然眉头紧锁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半揽着祝临风,目光急切地看向一个方向。
“殷停,站住。”
褚寂叫住他,殷停回过头,说:“劳驾放开阵法,我要去找师妹。”
“站住!”褚寂又重复了一次,神情颇为无奈。
“我必须去找她,她胆子小,想是在哭了,”殷停自顾自地说着话,看模样是完全听不进去褚寂的话,也顾不得考量那些利害了。
褚寂颇感头痛,在心中权衡了一番是将殷停打晕带走,还是将他药倒带走之后,他选择了退让。
“你这样神魂不定的出去,只怕走不出五里路便叫魔修发现了,也罢,我带你去。”
他算是怕了殷停的固执,也知道若是这会儿不顾他意愿地强行将他带走,日后只会惹出更大的祸端。
闻言,殷停将祝临风背在了自己背上,祝临风的本相身量比他略高一些,他走得略为吃力。
褚寂见状想搭把手,却被殷停拒绝了,他不再强求,召了朵云来,几人坐上。
按理说想在处处乱战的溪止山找出个特定的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之前几人在虚为天分别时留下的追踪印记,到了此时仍是有用,虽不知为何莫摇光的印记消失了,但姜太平的却还在。
殷停根据着印记的指引,向溪止山深处行进,约莫三刻钟后,一座坐落在半山腰的半塌陷的大殿出现在众人眼前。
“太平就在此处,”殷停冲褚寂点了回头。
褚寂降下祥云,接近大殿,察觉上方布有禁法之后,他将云头停住,打出几道试探的法诀,又花了刻钟的工夫才得以进入禁法。
祥云落地,殷停一眼便看见了缩在塌了一半的墙角下的小小身影。
“太平!”他唤了声。
姜太平肩膀动了动,却没有抬起头。
殷停更是焦急,背起祝临风踉踉跄跄地朝姜太平跑去,看清路上凝固着的黑褐色血迹时,他的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师妹,”殷停站在她身前,试探着伸出手指。
“师兄……”姜太平缓缓抬起埋在膝盖里的头,看他的眼里全是不敢置信,她喃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说着,也不给殷停反应的机会,一个猛扑,撞进了他怀里,他被撞得往后移倒,整个人失去平衡的仰面倒下,祝临风被压在身下,姜太平则扑在他怀里。
“师兄……师兄……”姜太平的声音委屈极了,在怀里连蹭带钻。
殷停被撞得一激灵,感受着身下压着的温热触感,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将姜太平从怀中推出,忙不迭坐起身,看向被压在最底下的祝临风,抬起他的手四下察看,见他没有被压坏,这才松了口气。
姜太平这才看见祝临风,嗷一嗓子又将祝临风抱住了,脸藏在祝临风衣物里,仍是哭。
殷停有心想提醒一句;你别把鼻涕擦师兄身上了,小心他醒了发作你。
但见姜太平模样太过凄惨,便硬生生将这句话憋了回去。
又过了会儿,姜太平实是没力气了,也宣泄了一通,心里好过不少,这才抬起头,拿一双肿得和核桃似的眼睛,盯着殷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