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正经(24)
另一道铃声轻声应合,如空谷山泉泠泠作响的铃声中,殷停看见,一条红色绸带缓缓浮现,一端亲昵地缠上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夜色中追寻。
第18章 祝师兄
初时,如在梦中。
红绸牵引,拾级而上,夜如浓墨,山峦半遮,白鹤御风而来。
高足,白羽,修颈,长喙,极亲人,携殷停入重山。
水汽氤氲,天色逐明,红绸渐隐,似有泠泠泉响。
山风从袖管灌入,殷停打了个喷嚏,茫然地朝四周张望,自言自语道:“我他妈还在做梦?”
他作势要掐脸,又怕疼地放下手。
低头一看,地面居然由白玉石铺就,光可鉴人。殷停心脏狂跳,愈发肯定自己在做梦。
倘若不是做梦,谁会败家地把玉石铺在地上踩?
想着还在做梦,他行动大胆不少,大踏步踩上玉石路,沿着路径蔓延的方向走去。
路边两侧树上挂着四角走马灯,灯框内放夜明珠,灯纱上绘制符文。
取下一盏提在手中,灯上符文深深浅浅亮起,夜明珠华光大盛。
殷停啧啧称奇,心说,这梦还挺真。
路的尽头是掩映在各色花丛中的水池,四方位上的白玉龙头口衔明珠,源源不断的氤氲水雾从龙口中喷出。
拨开花丛,视野骤然开阔。
只见水池中隐约有道光裸人影,没等看清,便听一声叱骂,
“滚!谁准你们进来的!”
声音介于稚嫩与成熟之间,带着还未褪尽的娇憨,但毫无疑问,这是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熟悉。
殷停想看清是谁在说话,又往前走了两步,挨在水池边沿,探着头凝神看。
突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自身后袭来,殷停顾不上回头去看是什么东西,急忙蹲下身闪躲。
然而,那东西却极有灵性,跟着降低高度,重重撞在他的腰上。
殷停瞬间失去平衡,狼狈地跌入水中,溅起人高水花。
水极深,站直也踩不到池底,水中冰寒刺骨,穿透皮肤的冷冽和强烈的窒息感终于将他残余的睡意驱散——这不是在做梦!
在求生欲的趋势下,殷停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狗刨,手脚并用地挣扎到池边,攀着池沿,一面呛水一面哆嗦。
他趴在池沿上死狗一般喘气,刚攒足爬起的力气,便听到身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紧接着一只手按上他头顶,极大的力道传来,似乎想把他按进水里。
殷停吓得大叫,手离开池沿,想去掰扯头上的手,谁料,正是这个动作让他彻底失去支撑,一骨碌被按进了水里。
冷水灌进肺,仅剩的空气消耗殆尽,殷停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淹死了,按着他头顶的手突然放开,拽着他的胳膊,把他从水中拔了起来。
殷停大声咳嗽,一只手紧攥着方才按他的凶手,另一只手抹了把脸上的水。
他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是个少年人,皮肤白皙能看见脖颈上的细小青筋,及腰的乌发如缓缓晕染的浓墨,眼形偏圆,眼尾上翘,细细看,还能发现长在下唇中的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
五官精致却不显阴柔,反而为他添了几分矜贵。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少年人白皙皮肤上遍布着蜈蚣般的丑陋伤痕,脸色苍白无比,毫无血色。
是的,他,而不是她,祝临风,不是祝银凤。
尽管相貌多了几分男子的锋利,但殷停依旧一眼就认出了他。瞬间,过去的旧恨如今的新仇交织在一起,殷停气得眼珠子泛红,嗷一嗓子冲上去,按着祝临风的肩膀把他带进了水中。
预想中的强烈抵抗没有到来,祝临风此刻仿佛一个比他更孱弱的凡人,在他的钳制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眼见着他的脸色愈加苍白,紧蹙的眉间流露出痛苦之色,殷停终于想起掌门说过的他受伤了的话。
殷停忙不迭松手,紧张地盯着紧闭上眼的祝临风,心想,不会死了吧?不会吧?我没下死手啊……
祝临风缓缓掀开眼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手给了殷停一巴掌。
殷停脑子嗡一声,心想,原先当你是女子,我不与你计较,如今还要让你不成!
他念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手掌蠢蠢欲动。
然而,下一刻,他的恶胆却被祝临风一声接一声地咳嗽给吓退了,他尴尬地在自个身上搓了搓手,半晌憋出句:“你没事吧?”
祝临风止住咳嗽,拨开水面游上水池,低着嗓子唤了声,“来人。”
话音未落,两列身段婀娜的美貌少女从云彩一般从两侧飘了出来,团团将祝临风围在中间。
有的用巾子帮他擦拭湿发,有的为他换上衣衫,有的捧着茶托,有的端着香炉。
他分明只有一个人,却把七八个人使唤得像连轴转的陀螺。
一行人来得声势浩大,走得衣袂翩翩。
全程,殷停没有得到他们一个眼神。
相较于祝临风的前呼后拥,殷停无疑凄惨得多了,他驱动着冻僵的四肢,手脚并用地爬上岸,衣服湿淋淋地黏在身上,冷风一过,他嘴唇青紫地直哆嗦。
他环抱着胳膊告诫自己,同情事精是倒霉的开始。
不多时,一名美貌的少女走了过来,递给殷停一件外擅,屈膝垂眉道:“少主要见你。”
暖阁中,祝临风歪在少女膝上,支着头出神。
如殷停觉得他麻烦成精一般,他其实也很看不惯殷停。
长相并不上乘,对他也不恭顺,且为人粗鄙,性格计较。活脱脱一副市井小人模样。
其中他最瞧不上的,还是殷停的贪生怕死,毫无侠义可言。
他们是最不相干的两人,沿着南辕北辙的路在各自的世界中渐行渐远。
若他们未曾见过,或许许多年后,殷停会靠着他的奸猾和左右逢源在俗世中活得庸庸碌碌,而他会成为受人敬仰的大修士。
但,世事便是如此难以预料,不可能遇见的两人被一根胡来的线扯在一处。
愈想,祝临风脸色愈难看,他本想让殷停“死”在天平城……
一道女声打断他的沉思,
“少主,人带来了。”
垂眼看去,殷停的影子印子屏风上,说不出的庸俗,惹人厌。
他摆了摆手,屋内的侍女们鱼贯而出,只留下他们两人。
他起身绕过屏风,来到殷停面前站定,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梦游来的,说了你信吗?
殷停心里还在记恨,并不回答,而是挤眉弄眼道:“我不来怎能知道少主有做女人的癖好?”
他打定主意,只要祝临风敢动手,他绝对要把那几巴掌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出乎意料的是,祝临风并未动手。
当然,他并非生出了超越年岁的容人气量,便是有,也绝容不下殷停。
他只是突然发觉,一味的武力对殷停似乎不大管用,他心中的不服只会逐渐积累。便是武力比不过自己,他也会变着法恶心人。
或许还有更好的,让殷停变得乖顺的法子。
面对殷停的夹枪带棒,祝临风沉默半晌,咬着苍白的下唇,抬手捂着自己心口,气若游丝道:“千蛇印记,每日子时便会发作,发作时如万蛇撕咬五脏六腑,中了千蛇印的人几乎都是被生生疼死。”
殷停刻薄的话含在嘴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去。
他本觉得,祝临风害他遭受无妄之灾,救他本就是他该做的。
自己无需对他感激,因为那都是他自找的。
然而,当祝临风亲口说对他说出千蛇咒的痛苦时,他竟感到愧疚。
“在铃中下千蛇咒的人是我祖母,是我害了你,救你是应该的,你无需感念。”
“是我对不住你,害你卷入风波。”
听见祝临风如此说,殷停心中的不安与愧疚达到顶峰。他扪心自问,我是不是太过于计较了?再怎么说,麻烦精都救了我,而且他也没有隐瞒他祖母是凶手的意思……
方才的告诫历历在目——同情事精是倒霉的开始。
殷停却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开口道:“你……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