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到最后应有尽有(71)
“我知道,我不在,他都不吃饭。”
季留云在座龛前站定打量瓦罐,背对着二人,分神交谈,话音自然浅淡,在空气里荡几圈,蓦然变成了别的意思。
这句话展开来说,是顾千挑食,没季留云哄着连西蓝花都不愿意吃。
可落进秋月白耳中就是短小精干的一句:大哥不在,顾千不能吃饭。
秋月白不信邪,接着问:“那顾先生他,平时听你的话吗?”
“这是什么话?”季留云戳了戳那个瓦罐,以为对方还在问吃饭的事。
“他不听话,我有我的办法。”
顾千不爱吃西蓝花,季留云会悄悄剁碎混在薄荷里。
这语气何等稀疏平常。
秋月白立正了,安间默默后撤一步。
要知道自己面前这个大哥,曾经是多么神秘且克制的存在,但秋月白亲眼见过大哥的处事手段,堪称干净利落。
什么情况下,一只鬼能拿捏一个行阴人?
难道……
秋月白和安间面面相觑,从彼此目光中看到了某种可怕的猜想。
他们身在三月,是不会上界融,也不上网,但好歹圈子里有些关系,众人口口相传,他们也略知道些顾千的事。
大家都知道原本在将城神龙不见尾的顾千,突然捐出了全部家产,近来不大能见得着人。
有人讲他是被某个大人物给盯上了,据说就是靖天那个城无声。
也有人讲,顾千是被莫名奇妙地缠上了,听说就是一只鬼,似乎手段诡异奇谲。顾千难得出去一趟,那只鬼就跟在旁边,盯得很紧。
有人说顾千多年捉鬼终于被鬼蛊惑,也有人讲是那只鬼施展了某种禁术,将顾千玩弄于股掌之中。
秋月白和安间会有如此反应,实在是公司文化。
三月是一个严谨且细致的组织。
毕竟事关顾千,这位人物可算得上行阴人业内的翘楚,他的荣光和陨落都会波及整个行业。
对于他被鬼迷心窍这件事,三月甚至开过多次会议,深刻分析:顾千被一只鬼蛊惑,会给将城行阴人事业带来怎样的全新战略机遇。
以及,能把顾千蛊惑得神魂颠倒的鬼,会对将城行阴人市场环境带来怎样的潜伏危机。
蓦然回首,那鬼就在龛前骨灰处。
这个情况,在安间深山湖边遇见顾千时,见他身边有只鬼,落实了一半。
现下看大哥如此神情,自然落实了另一半。
但不对呀。
看他们俩先前的反应,分明自家大哥就是上赶着的那个。
可顾千没在,大哥这不就正常了些。
……除了刚才吸手掌那个行为。
这次安间勇敢提问,孩子吓得敬语都用上了:“大哥,您,您莫非是在策划什么秘密任务吗?”
“算是。”季留云举起那只瓦罐,放出灵力细细探查,本能使然,他确认这是自己的骨灰。
“事关顾千,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们。”
“所以这一切都是您密谋的?”安间紧张地问。
“包括……”
失忆吗?
求生欲让他没敢问出这三个字。
但大哥这次回答得很快。
“不算密谋,我的心思他知道,当然——”
季留云抬着瓦罐转过身,勾唇弯眼,笑着说:“你们也见到了,他知道我的心思,不也没拦我吗?”
牵了整整一千五百六十五秒的手。
季留云现在都觉得脚下轻飘飘的,生怕是美梦一场。
安间这次也立正了,他是个混江湖的,他听得懂言外之意。尤记得小破孩一灵力打坏了顾千的衣服,这个大哥当场愤怒得差点把一整片湖都烧干了。
他抿了抿嘴,问:“大哥,顾千那件衣服,是您买的吗?”
“是的。”季留云对于顾千形象被破坏这件事耿耿于怀,严肃道。
“你们真是太不应该了。”
好嘛,顾千这是整个生活起居都被大哥掌控了。
安间脸如菜色,秋月白已闭眼摇了三回头。
这是,占有欲。
这是,强|制爱。
说不上来大哥装失忆是为了什么,但这样的感情是畸形的!是病态的!
自家大哥出走一圈,回头来变成了法制咖。
秋月白克制不住自己暴躁的脑袋和冲动的双手,下意识想抓起个什么东西砸一砸,但他身前是大哥的案几,案几上那个笔架是个古董。
贫穷让他紧急制动,半空收手,比了个奇形怪状的姿势。
季留云抬着瓦罐掂了掂,抬眼就瞧见秋月白这动作。
“你想砸东西?”
秋月白收回手,那必须是不想。
“你得改改这个习惯。”季留云把瓦罐搁到桌上。
“伤人不好。”
说话间,他手指拢到瓦罐上面,稍加用力掀开了泥封,认真地问秋月白:“有糖吗?”
秋月白震惊得难以复加。
他有些怀疑自己过去的记忆,大哥是什么时候疯的?一言不合打开自己的骨灰罐是要做什么?
半天没有收到回答,季留云有些遗憾。
“没有吗?”
“有。”秋月白有些磕巴。
“有的。”
三分钟后,秋月白和安间再次迎来了新一轮的阴间冲击。
他们眼睁睁瞧着大哥把半罐白糖都倒进了自己骨灰里,并且细细搅拌。
尽管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秋月白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因为他是发自内心的疑惑。
“大哥,你这是在干什么?”
季留云感觉甜度不够,又严谨地加了一把糖,回答得无比阴间。
“顾千爱吃甜的。”
这不是甜口咸口的问题,谁家好人吃骨灰啊!
秋月白努力组织语言。
“大哥,顾千是个好人。”
季留云完成骨灰加工,把桌案恢复成了干净的样子,瞧着那罐白糖略显碍眼,于是他把白糖罐供去了龛里。
安间和秋月白瞧得眼睛有点疼。
季留云很受用听见别人夸顾千,但是这句话讲得还有精进空间。
“顾千是全世界最好的。”无往巷著名思想家季留云如此纠正道。
“我对他很了解,顾千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记录之中。”
季留云不掩骄傲,他已经写满了一整本记录。
安间听得后背发凉。
“您真厉害。”秋月白顺着话点头。
半小时到了,季留云捻起桌上那张纸,捧着瓦罐走出去,又绕回来。
“我和顾千不会影响我对你们。”季留云自己思绪也一团乱麻,却也郑重其事许下承诺。
“我会负责。”
他捧着自己的骨灰推开休息室的门。
顾千已完成了组魂的工作,让傻狗呆屋子里等自己一下,他绕出去找到秋月白将朱漆木盒递交给对方。
“借你们的稳魂器养一晚,明早应当能把意识拼起来。”
秋月白忙不迭接下,却欲言又止。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顾千在秋月白和安间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看到了些丝丝缕缕的……可怜?
顾千莫名其妙地回休息室,傻狗正局促地抱着那个罐子绕来绕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在背稿。
他这样子实在好笑,顾千没着急进去,问:“你和他们聊了什么?”
猝然出声把傻狗吓了一跳,把自己写的那张纸上交组织,当场说了十分钟的小作文。
顾千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也瞧见那两个爱心,不由挑起眉。
“你这就把自己的秘辛告诉我?”顾千把门关上,过去在床边坐下,调侃说。
“你可真不是一个称职的大哥。”
“我把这些都告诉你,我是想……”傻狗抱着骨灰罐,挨着顾千的腿坐到地上。
“想什么?”顾千把那张纸放到一旁,声音很轻。
“我是想说,我真的不记得我的过去,本来,要是我找不到过去,我随时都可以为你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