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到最后应有尽有(46)
“那不一样。”林木笑嘻嘻地勾住沈见微肩膀。
“我生日年年有,不稀罕。你生日多特别啊,跟你一样稀罕。”
稀罕。
这两个字像一块烫化的糖,滑进沈见微心口里。
他抿着嘴,想把自己从林木臂弯里抽出来,又没舍得动。
……
林木没能过成高三最后一次生日。
那天誓师大会,高三年纪集体宣誓。
主席台是前几天临时搭的,木板钉得不够牢。
林木站在最后一排,觉得脚下不对劲,沈见微就瞧他一直扭头看脚下,没一会木板咔嚓一声断了,一排学生掉了下去。
沈见微伸手已经很快了,指尖几乎触到了林木衣角,但还是没能扯住人。
林木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凸起的螺丝上。
等沈见微挤开人群冲上去,血已经染红了林木的校服。
头皮裂伤,需要缝合。虽然出血量看着吓人,但都是头皮血管出血,属于软组织损伤。
那一天,是校长距离自己太奶最近的一次,是副校长距离转正最近的一次。
也是沈见微明白林木对自己到底有多重要的一天。
林木躺在地上闭着眼,沈见微只觉得自己死了一回。
“头缝了八针,要静养至少两周。”医生叮嘱。
“这段时间会头疼,是正常的,后续还需要观察是否有脑震荡反应。”
“啊……”林木抱怨。
“都这样了我还得高考,可不可以下次再说啊。”
江春柳抹着泪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吓死妈妈了……”
她声音发抖,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阿姨。”沈见微突然开口。
“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他。”
这一句话让母子俩都怔住了。
林木愣了一下。
“关你什么事。”
江春柳看着面前这个孩子,想到自己和林木他爸刚赶到医院时,沈见微一个人坐在走廊上,抱着林木染血的校服。
他低着头,肩膀在发抖。
那是他们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见到这孩子露出这样的神情。
从小到大,沈见微都是沉默的,克制的,不会示弱的。
就算挨了打,就算被人欺负,他也不说话,更没什么表情。
一句“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他。” ,已经是这个孩子能说出口的,最真实的心疼了。
“你这孩子……”江春柳想说什么,又讲不出来。
“阿姨,我去洗手。”沈见微低着头出去。
他站在走廊的洗手池前,看着水流冲走手上的血迹,林山在旁边楼梯间打电话。
“哎,真是麻烦你了,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就安稳了,你说我家也没个医生,遇事就着上火。”
沈见微的手顿了一下,他关上水龙头,缓缓握紧拳头。
……
那段时间,白天沈见微在学校上课,放学第一时间就奔去医院。
“今天物理有好几个重点题。”他把习题册摊开在林木面前的小桌板上。
林木靠在床头,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整个人都歪在枕头上。
沈见微就会放轻动作,把床头灯关掉,然后抱着课本坐到走廊去,借着走廊灯光,低着头做题。
护士医生们都认得他,也喜欢这个勤奋的孩子。
“又在这写作业呢?”
沈见微会点点头回应。
沈见微一直守着,连林山都跟媳妇感慨,说小木头能安安稳稳长这么大,得亏有个沈家娃在旁边看着护着。
这份关爱劲,连爹妈都自愧弗如。
江春柳就捶自己丈夫。
“什么沈家娃,那也是咱儿子。”
林木总是睡一会醒一会,都习惯了醒过来就叫沈见微。
声音软软的,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沈见微,人呢。”
“在呢。”沈见微在走廊应一声,放下笔走进去问他怎么了。
最开始那几天,林木头晕得厉害,站都站不稳,上厕所也要人扶着去。
沈见微从不多讲什么,一直跟着,有求必应,像个机器人一样。
只是偶尔纠正一下。
“你对准了尿。”
“我头晕呢,尿不准。”林木坏笑着逗身边的人。
“你给我把着?”
沈见微愣了会,真的伸出手去扶。
“唉!”林木差点跳起来。
“你来真的啊。”
“你别乱动。”沈见微低声说,他脸都臊红了,但手没松开。
“我开玩笑的!哎呀。”林木挣扎起来。
“你快放开!我憋不住啦!”
沈见微这才松手,红着脸冲出去关好门。
没多会,又听林木在里面喊:“沈见微,头晕!”
沈见微又抿着嘴进去。
后来林木靠在床上,昏昏欲睡,药物作用让他整个人都软绵绵的。
他就喜欢半睡半醒地喊人玩。
“沈见微。”
“在呢。”
“沈见微。”
“这呢。”
“沈见微……”
“嗯。”
林木病里撒娇成瘾,沈见微干脆就坐床边陪着他。
“你对我可真好。”林木闭着眼睛笑,像是在说梦话。
“咱俩可真好。”
“嗯。”沈见微又是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替他把被子掖好。
“你以后……”林木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
“会变吗?”
沈见微很认真地说:“不会。”
林木已经睡着了,沈见微看了很久,直到夜色爬上病房窗台,直到身前的人彻底陷入梦乡,他把林木踢开的被子盖回去。
“我只跟你好,不跟别人好。”
……
三个月后,他们一起出了考场。
晚上全家聚在一起热闹,江春柳张罗了一大桌子菜。
难得高兴,林山给自己开了瓶白酒,但也没多喝,就倒了一杯,端上桌坐下。
他看着俩孩子都长大了,身为父亲很欣慰。
“爸,你说话啊。”林山晃了晃他胳膊。
林山咳嗽一声,端起酒杯。
“你们都是大人了。”
林木一听爹的声音不对,就咧嘴笑:“爸,你该不会要哭了吧。”
“你这臭小子。”
沈见微就是这时候站起身,重重地跪了下去,给林山和江春柳磕头,砸得嘭嘭响。
哪怕脏小孩长大了,逐渐有了社交,被林家暖了这么些年,他也不是个会说漂亮话的孩子,只会讲一句谢谢你们。
他的感情是沉稳厚重的,是一颗深埋的种子,不惊扰,不张扬,开不出绚丽的花,结不了灿烂的果。却会在最深最深的地里,攥住这个家。
江春柳立马就哭了,林山连酒杯都握不住了,赶紧去扶孩子。
沈见微没起来,跪在那沉声说:“真的很谢谢你们。”
他笨嘴拙腮,只会讲谢谢。
林山又去拉他。
“你就是我儿子,和林木一样都是儿子,一家人说什么谢谢。”
江春柳抹着眼泪点头。
“起来。”林山又说。
“你要再这样,我今天这酒就喝不下去了。”
林木也红了眼,扯着沈见微肩膀。
“起来吧,你这样我看着难受。”
沈见微又叩了一个头,才站起来。
江春柳赶紧去捂他脑门,连声问磕疼了没。
“叔叔,阿姨,我要学医。”
林山一怔,突然就想起小木头出事那天,虽然医生说自家儿子没事,但林山这个当爹的总是放心不下,把电话里几个相熟的医生朋友都问了一遍才放心。
打完电话出来就见着沈见微站在那,衣服都没换,上头还沾着小木头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