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到最后应有尽有(160)
隔着几步,季留云看清了他现在的样子。
他太瘦小了,两杆手臂紧张地护着怀里那个脏脏的袋子,脸上还挂着刚才在垃圾桶里蹭出来的污渍,偏偏眼睛又亮得很,直直地望过来,所有情绪都很明显。
警惕、害怕、不知所措。
季留云看得心都要碎了。
他的顾千怎么会吃过这样的苦啊。
小顾千似乎是想要走,但注意到这个大哥哥刚才用过灵力,他有些不敢动。
“你……”季留云声音干涩得不像话,他很用力地把那些心痛压下去,才能勉强地说。
“你别吃这个,我带你去吃别的好不好?”
“我不认识你。”小顾千站起来,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紧紧地贴在墙上。
“你要什么?”
“我……”季留云一时语塞。
这时候,距离他们俩相遇还有很多年。
就算要讲,也不是一时片刻能讲清楚的事情。
所以季留云说:“我不想一个人吃饭,你可以陪我吗?”
小顾千问:“为什么?”
季留云回答他:“因为有一个人教会我,要一起吃饭才香。”
小顾千还是竖着刺。
季留云转换话术:“肘子,我们去吃肘子好不好?香软弹糯的肘子?”
小顾千咽了咽口水,问:“你是坏人吗?”
季留云失笑。
“我们就去吃饭,你随时可以离开,好吗?”
小顾千抠了抠手里的袋子。
“那我相信你,你不要伤害我。”
季留云朝他伸出手。
“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他们去了饭店,小顾千有些局促,因为来往的每个人都对他投来异样的眼光。
但那些人也没敢多看,毕竟,这孩子旁边那个金发男子的目光看起来像是要吃人。
季留云点了很多菜,小顾千坐在桌对面,紧张得像一只随时准备逃跑的小猫。
“吃吧。”季留云温声哄他。
“别怕。”
小顾千盯着他瞧了半天,最终没忍住去看自己碗里那块肉。
他抓起筷子小心地戳了一下,最后点头说:“谢谢。”
这才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吃完饭,季留云带着顾千去了最近的商场。
本意是想给他买几件衣服,直到路过一家银饰店,季留云一眼就瞧见了橱窗里的那对镯子。
他怔住了。
那对镯子静静地躺在托盘上,银光内敛,样式古朴。
他再熟悉不过——这分明就是顾千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那对。
一瞬之间,季留云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碎片。
他问过顾千这对镯子哪来的,但顾千却说记不清了。
可是,季留云分明从镯子里感受到有自己的灵力痕迹……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心头炸开。
季留云低头去看小顾千空空如也的手腕。
原来……
命运的伏笔竟然留得这么早。
“麻烦把这对镯子取出来。”季留云嗓子有些发紧。
“好的先生。”
季留云拿到手里仔细端详。
它们还没正式被灌入灵力,没有认主,没有带上使用者的温度,可已然足够让季留云为之心内一暖。
他知道,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开始转动。
这是他亲手挑选、亲手赠与的信物。
季留云转身蹲下,与小顾千平视。
“你喜欢吗?”
小顾千点头,但随即摇头说:“大哥哥,我不能要这个。”
季留云笑了,他没多讲,买下镯子之后,带着小顾千出来到公园的角落里。
“你要学会用灵力保护自己。”
听了这个,小顾千的脑袋一下子就垂了下去。
“灵力不好,会害人。”
“我知道你会不害人,就保护好自己,可以吗?”季留云拉过小顾千的手。
“我教你一个秘密。”
他将自己的一缕灵力注入镯子。
“你看,这样做的话,镯子就能记住你。”
小顾千看着银镯泛起微光,他学着大哥哥的样子,把灵力注入镯子。
镯子轻轻震动起来,仿佛是在回应。
“它们现在是你的了。”季留云说。
“它们……”小顾千伸出手抚摸那对镯子。
“它们有名字吗?”
话音落,一声浑厚敦肃的弦音撞了过来。
小顾千转过头去,见一位白发老者正独坐亭中抚琴。
古琴的声音清寒孤傲,公园里来来往往的孩子和年轻人听不懂那个曲调,无人驻足。
小顾千却听得入神,歪着头想看得仔细些。
季留云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忽而笑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小顾千这才回神,问这个大哥哥:“什么?”
季留云轻声说:“叫它们阳春白雪吧。”
“阳春白雪……”小顾千轻轻重复这个名字。
季留云想伸手摸摸孩子的脑袋,耳边却响起电子音。
声音越来越清晰,他意识到那是飞机上的广播提示。
他快要回去了。
季留云看着眼前的小顾千,这一刻,他真恨不得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给他。
“你有什么很想要的东西吗?”季留云抓紧最后的时间问。
小顾千问:“我可以许愿吗?”
“可以。”季留云说。
他期待听到小顾千会许什么愿。
可小顾千认真地想了想,说:“那,我希望大哥哥你能好好的。”
季留云愣住了——这个人,总有办法让自己心疼。
提示音越来越响,季留云视线开始模糊,他蹲下身很认真地对小顾千说:“以后,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你,你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会来找你的。”
最后一个字说出口时,季留云睁开了眼。
“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空乘第一时间过来询问。
季留云怔怔地摇了摇头,立时去看顾千。
顾千在他身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眼角挂着泪。
季留云心疼地擦掉那颗泪珠,轻轻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他身上。
未料顾千却忽而抬手,把外衣往上一扯,盖住了他们脑袋。
“我吵醒你了?”季留云的声音像是在哄孩子。
顾千沉默了好一会,在高空之上,这一片用衣服隔绝出来的小空间里,他哽咽着说:“我本来是记得你的,可是……他们把我抓去医院,他们打开了我的脑袋,我……”
“我知道。”季留云靠过去,吻走那些眼泪,献出一个最安全的怀抱。
顾千在他怀里动了动,抽着鼻子问:“你去哪了?”
季留云偏头又吻了顾千一遍,伸手找到那对银镯。
“我做了场梦。”
顾千低声回:“我也做了场梦。”
季留云想掀开盖在他们头顶的衣服,却被顾千按住了手。
“我怕你觉得闷。”季留云说。
“别动。”顾千把衣服又遮得严实了些。
“这是盖头,现在你是我的新娘了,你必须嫁给我。”
季留云就笑着靠过去。
“嫁的,我嫁。”
(旧梦篇完)
作者有话说
爱不会因为失忆而消失,却会在重逢时更加炽烈。
献上一句诗: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李商隐《北青萝》
关于这个“宁”字,感觉语文界的解释比较纷纭,我就不吱声了,我想聊聊“世界”。
“世界”这个词,在《法华经》里是这么写的:书写三千大千世界事,全在微生中。
在佛教典籍中。
“世”指时间,本义是“三十年为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