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到最后应有尽有(10)
直到现在,顾千懂了些事。
更加认定自己这条命是一部没有营养,毫无赏析价值的电影,一千个人参与出演,就会有一千个名字出现在片尾字幕之中。
那个大些加粗的“THE END”,是他自己一个人沉闷孤寂的结局。
也正是因为有前痛在先,所以辱骂、破产甚至流落街头朝不保夕,都不算什么。
这些痛苦,根本比不上亲妈捅自己那刀的万分之一。
顾千攥着那张照片,坐在一地杂物中间,逐渐沉浸于情绪。
毕竟,破产算不得小事一件,在外他会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找解决办法。但此时,他通融自己可以悄悄难过一下。
因为太过沉浸,以至于门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条缝他都不知道。
金色脑袋先探了进来,一双眼四处张望,接着从门缝里滑溜地钻了进去。
他略显局促地晃着手里两件衣服,期待地问:“你觉得我穿哪件好看?”
季留云发现顾千不开心,他想,既然顾千说他穿得破烂很招人烦,那么他就穿的好看一点,说不定顾千就开心起来了呢?
顾千下意识地藏起了那张照片:“自己选,别什么都来问我。”
可季留云坚持说:“我要穿你喜欢的。”
顾千低着脸,隐藏自己发红的眼眶,有些烦金毛这样没眼力劲。
“我喜欢什么重要吗?”
季留云毫不保留地说:“很重要。”
顾千:?
从早上到现在,顾千都不记得自己凶了这金毛多少次。
可他总是这样,哪怕顾千一再对他冷脸相待,这金毛每次都如此真诚又珍重地对待每一次回答。
这感觉就像……
被珍视。
这几个字浮现在脑海里时,仿佛有什么东西同时在心脏里炸开。
顾千不喜欢这样的情绪。
更何况这样的情绪居然来自只认识了一天的死鬼。
顾千为这样的情绪而恼怒。
他可以接受朋友送出的关心和呵护,但这样的身份一定要建立在六年以上。
比如陈巳。
经验告诉顾千:六年是个很危险的时间线,没超过这个时限,连父母都不能信,何况陌生人。
顾千对于这条线的要求很严格。
他不允许这个金毛这么不知死活地带着莫名热情烧掉这条防线。
渴望被爱,渴望被需要,这些是懦弱的表现。
他不能懦弱。
也不能纵容这金毛这么放肆。
哪怕顾千在外面笑脸嬉骂,鲜活不已。
但恶劣,不近人情,冰冷。
这些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
“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季留云一听顾千愿意回应自己,立马点头如捣蒜。
“真的?”
“真的!”
“你对我百依百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做?”
“嗯嗯!都做!”
“好。”顾千靠着床边,冷着脸说。
“那我要是喜欢你不穿衣服,喜欢你光着身子出去呢?”
季留云没想到是这个回答,笑容一僵。
“你……”
这个反应在顾千意料之内,这死鬼的保证太廉价,他根本就不知道承诺的份量。
很令人厌恶。
顾千冷哼一声:“滚出去,以后少跟我再保证什么。”
他转过身继续收拾,照片被捏在手里,棱角刺得手心生疼。
这样才对,不会期待,才不会落空。
他这样一条烂命,早就被滂沱大雨砸得泥泞不堪。
这种灰寂枯败的生活,什么颜色都闯不进来。
在他身后。
季留云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千的后脑勺,想了半天,咬咬牙,一发狠,当场来了个全自动裸/体化。
顾千听见身后稀稀疏疏几声响,随后又没了动静。
他疑惑着转过头,看得表情空白。
反观季留云,虽然一张脸红得能滴血,眼里甚至续起两行不知是羞的还是被气的热泪。
整只鬼已然委屈到了极点,偏偏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莫名的倔强。
他用赌咒发誓的语气说:“我说了能做到,就是能做到,你凭什么不信我!”
话说完,泪珠坠地。
天晓得他哪里来的那么多委屈。
顾千听愣了,也看愣了。
光说还不算,金毛眼底燃起火光。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就往外面走。
顾千:?
顾千:!
“傻狗!回来!”
傻狗不听。
傻狗要这样出去溜达一圈证明自己,顾千光速起身去拦。
慌乱中忘记了手里还握着那张照片,起身一瞬松了手,那张承载了太多年苦愁的照片,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正好落在一束阳光照射的地方。
光尘里,顾千奔跑着往前,追逐一个即将裸/奔的死鬼。
“你疯了吗!快回来!”
无往巷偏僻,晚上周边没什么能吃的东西,顾千就拜托搬家师父把收拾好的箱子先送回去,放院里就好。
他带傻狗到晚市上买吃的,以及衣服。
实践出真知。
哪怕是顾千最大的衣服套这傻狗身上,都是短一截且紧绷绷的,尤其是裤子,硬是把某处不可言说的部位凸显得线条轮廓相当之分明。
顾千只觉得这辈子都忘不掉下午看的那一幕了。
他先咬牙切齿地找了件衣服围去傻狗腰上,给他做兜裆布。
季留云很开心顾千这么捯饬自己,听见要去买吃的更是要把看不见的尾巴摇上天去。
此时他紧紧抱着自己的面包小花盆贴着顾千走。
望着街上琳琅满目热气腾腾的炸串小吃,眼里都是小星星。
顾千就这么被他一挤一撞地往前走,有心想开口说什么,又怕自己一时捏不住分寸,哪个字戳到傻狗神经上,他再做出些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
顾千还是会害怕的。
怕丢人。
早上,顾千还颇有信心,想自己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对付一只智障死鬼手拿把掐。
晚上,季留云已经开始熟练运用句式。
“顾千,我给你杀,你可以给我买那个吗?”
他指着不远处一个烤肠摊子,烤肠香味挥着各种调料的气息飘在空中,傻狗闻得五迷三道。
顾千回头看了他一眼,思索几秒,轻笑说:“好啊。”
季留云立马开心得摇头晃脑。
但顾千从摊主手里接过烤肠,并没有直接递给傻狗。
“我问你,你真的不记得谁给你的这幅身体?”
为了烤肠,季留云发狠地回忆了一番,可惜大脑里还是空空如也。
他如实回答道:“我真的不记得了,我不骗你。”
顾千许久没再说话。
能做出这样的傀儡身体,必是个道行高深之人,他和傻狗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可以耗费这么多精力给他造一具身子载魂?
这样,和捡了只有主人,戴着项圈的流浪狗有什么区别?
顾千不爽快。
又想不明白为什么不爽快。
为此,更不爽快了。
“顾千。”季留云喊他,声音充满渴望。
“你说这烤肠能活多久啊?”
顾千:“不知道,看它的造化。”
但傻狗目光太过热烈,以至于顾千怀疑自己多捏着竹签一秒,手指都要融化在那个目光里,他闷燥地把烤肠递出去。
季留云美滋滋地接过烤肠,不忘又说了一遍自己最喜欢顾千。咬了一口,当场过年。
他们买完东西,沿着街道往无往巷走,夜色渐深,人流开始稀疏。
路过前天捉鬼那幢公寓,顾千想起自己那晚上第一回遇见季留云。
“对了。”顾千转向季留云,眼神中带着审视。
“你为什么要丢掉我给你那张符?”
季留云嚼东西的动作一顿,回想片刻,困惑地说:“我没扔呀。”
说罢,他想伸手去自己身上掏裤包,但两只手都抱满了东西,只好把胯往顾千的方向一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