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到最后应有尽有(2)
陈巳随着他目光望过去:“这电风扇是他亡妻留给他最后的东西,搬了几次家都带着。”
顾千摇头叹道:“你不懂。”
陈巳:?
顾千:“这是爱情。”
陈巳:“你懂?”
“我也不懂。”顾千的情绪收放自如,打了个哈欠。
“走吧,好困。”
两人并肩在深夜街上走一段,临别前陈巳叫住顾千,老气横秋地叮嘱道:“好好吃饭,听见没?”
顾千点点头,就此转身离去。
他独自走在昏黄路灯下,神思随着缓慢步行逐渐放空,一阵低沉啜泣引人注意。
顾千循声望去,街边长椅上坐着一个年轻人,身穿红色旺仔,哭得专心,声泪俱下地讲自己不想活了,这个世界没什么意思。
他旁边蹲着一个金发男子,那一头金毛实在引人注目,顾千从没见过谁的头发能染成这种纯粹又灿烂的金色。
而且,毛茸茸的,看起来手感很好。
顾千喜欢漂亮的东西,不免就此站定,多看了两眼。
那金毛穿得破破烂烂。
一件曾经可能是浅色的T恤如今满是污渍和破洞,勉强挂在他宽阔的肩上,衣服被撑得很满,隐约可见其下蕴含的力量。
他手臂上有几道明显的痕迹,一眼看过去,辨别不出是划痕还是污渍。
金毛半蹲在地,脚上那双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鞋底闹着要分家,鞋面倔强地拉扯着。
他正专心安慰那个哭泣的人:“别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个哭泣的人似乎和他不认识,摆了摆手说:“你别管,你走。”
金毛锲而不舍:“这怎么可以呢?大晚上一个人在这哭,多么危险。”
他自己破破烂烂的,倒是不吝啬热情和温暖。
问题是……
顾千偏头朝自己身边看了一眼。
街这边,几个年轻人一脸懵逼地举着手机,互相不解地交换着眼神。
“不然,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金毛热情地说。
“请你告诉我。”
那个哭泣的人就此抬起头,恼怒地推开他。
“滚开啊!我在拍短视频呢!”
尴尬之神无声降临,顾千听见身边几个年轻人的嗤笑。
金毛却困惑不已,愣愣发问:“短视频是什么?”
红色旺仔一听这话更上头了,像个小火箭一样蹿起来。
“你装傻是吧!”
他推了金毛一把,后者还在坚持自己不晓得什么是短视频。红色旺仔更恼火了,认定这个倒霉玩意在找茬,他挥拳想打,几个年轻人劝着喊着冲了过去。
顾千没有了看热闹的心思,转身要走,周身空气瞬时变得沉重,一阵异样的波动不轻不重地荡了过来。
鬼气。
灵力波动的中心是那个金毛,他身上散发光晕,所有人的动作和说话声都因此变成了0.5倍速。
除了顾千。
行阴人的本能让他瞬时警觉,继而身形一闪冲过去。他左手掐诀,右手精准地抓住了金毛手腕。
这一下,足够制住那些喷涌而出的鬼气。
但顾千眯起了眼。
他的指腹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温度和质感——这个鬼有实体?
虽然方才旺仔推他那一把就可以知道,但通常情况下,鬼很难拥有实体。
理论上,拥有实体的鬼都干过大事。
业障。
若是遇到身背业障的鬼,银镯会提醒主人,但灵力探视之下,顾千腕间银镯并未传来异动。
也就是这只金毛鬼,有实体,没有业障,还有如此强大的灵力波动。
这就奇了。
被这么一打断,红色旺仔的拳头悬在半空,要落不落。
顾千横在中间。
“不至于动手吧,他也没恶意。”
红色旺仔不肯善罢甘休,恼火得很。
“我看你俩就是合伙来捣乱的!老子眼药水都白滴了!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耽误我的时间?”
说着,他又抬起拳头。
现在的小网红真是暴躁。
顾千抬手弹了个响指,眼中赤红光芒一闪,随即恢复如常。
“现在,跟你的同伴,离开。”
语调虽然平缓,但每一个字都饱含威压。
红色旺仔瞬时由气势汹汹转向颓靡,缓缓放下拳头,浑身肌肉松弛。
路对面几个年轻人也是这样的状态,一步一步机械地离开。
顾千站在路灯下,橘黄光芒温和地勾勒出他单薄略带瘦弱的轮廓,线条轻柔而优雅,优雅得不可捉摸。
他专心盯着一行人离开的背影,没能注意到自己身边那只金毛鬼是如何崇拜地看着自己。
一双眼亮了又亮。
光盯着还不算,他说:“你好漂亮,我喜欢你。”
莫名其妙一句声明,顾千转过头来看着金毛,表情几次变换,最后定格于无奈和好笑之间。
明月毫不吝啬辉光,越发衬出这只金毛鬼有鲜眉亮目的好模样。
他长得不傻,但说得也一板一眼,像是再认定不过这件事。
有点难评。
有些鬼是这样的,长期游历于阴阳两界,会导致认知障碍,说话语言混淆且概念模糊,阴间称为游魂语言紊乱症。
阳间称为:智障。
就在顾千打量他的时候,金毛再次开口:“你这……”
顾千顺着他视线望过去,看到自己手上那对银镯,这法器在鬼界很出名,有鬼知道也不足为奇。
可金毛抬起脸,一本正经地说:“你的手很凉,要注意保暖。”
他活像个移动小暖炉,沾谁都得温暖一下。
顾千礼貌道:“多谢关心。”
金毛嘿嘿笑了起来:“不用谢哦。”
顾千实在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
理论上,他出手,是由于职责、谨慎以及好奇的综合考量。
这样灵力凶悍的鬼存在于将城之中,他居然今天才知道。
但这金毛也没有业障,顾千不能干涉太多。
可他看起来就值很多钱和功德。
经过短暂的考虑,顾千松开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符咒。
“拿着这个。”他说。
“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你哪天造孽,我可以第一时间赶赴现场灭了你。
金毛不明所以地接下,又小心翼翼地发起邀约:“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这话要是一只厉鬼讲出来,那就是索命灭口的征兆。
但金毛鬼目光热切而真挚,甚至带着几分渴望,显然是真心话。
顾千礼貌拒绝:“不了。”
金毛有些沮丧,很快又问:“那我要和你一起走吗?”
顾千再次拒绝:“也不用。”
“好吧,那我走了哦?”金毛如此说,身子却扎在原地不动。
顾千朝他抬了抬下巴。
“去吧。”
金毛这才开始移动,一步三回头。一眼期待,二眼不舍,三眼已经含了泪。
顾千:?
明明才认识了几分钟,为什么气氛诡异得像极了该死的丢狗现场。
金毛终于缓慢移动到了街角,又回头张望一眼,继而狗狗祟祟靠近垃圾桶。
这是打算把符纸丢掉?
可惜他不知道,那符纸一旦接触鬼神就自动落下烙印,丢不丢无所谓。
顾千想,这金毛居然比有些人还讲文明。
经此一事,他回到家洗漱完已经是后半夜了,躺床上半天没能睡着。
顾千脑子里都是风扇的吱呀声,以及风扇护网上缠绕的那几缕蛛丝。
辅佐以陈巳那几句话,简直像在念经:有个鬼,到死都放不下那个电风扇,放不下呀放不下……
顾千认命地坐起身,下床去裁了几张黄纸。
夜色浓稠,一盏暖黄孤灯之下,顾千十指翻动,很快,一个风扇就做好了。
露台摆放着一个用于祭祀的铜炉,他将纸风扇轻轻放入铜炉中,取出火柴,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