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96)
终于,轮到他了。
不知是谁的长枪贯入他的左肋,肋骨断裂,青鸿呕出一口污血。
见青鸿伤重垂死,垂死的霜鸮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叫,竟拖着一只残翅斜冲上天,顷刻间便化作银翎的模样。
是银翎,却又和从前的银翎不同,她一只睁不开的眼淌着血,半边侧脸生满了银蓝的羽毛,指爪锋锐,显现出半人半鸮的凶戾模样。
她用满是血污的手掌从肩头拔下一根血迹斑斑的白羽,摧霜的弓弦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羽毛化作的利箭脱弦而出,瞬间洞穿了手持长枪的人的心脏。
青鸿见了此情此景,却锐挫望绝地悲呼道:“不,不行——”
可已经晚了。
不知是谁先喊道:“……是霜鸮!九阙副阙主是灾兆兽!九阙与灾兆兽勾结!”
这一声喊出时,银翎的兽化程度骤然加剧,双臂倏地化作霜鸮的翅膀,双足也变为禽鸟之爪。她双眼失神,像被控制了般,张开伤痕累累的羽翅,于漫天雪尘中奋力冲向天空,不见踪影。
而修士开始逼近垂死的青鸿。有人举起了手中的刀兵,正欲向青鸿刺去,手中的刀剑却被一股柔和灵力弹开,飞出去数丈。
不怒自威的重瞳老者凭空出现,挡在昏死的青鸿面前。双眼开阖之间,混沌气流淌而出,便轻易挡下众修士的合力一击。
是重明君。
重名君负手而立:“你们不能杀他。”
有人煽风点火道:“重明君!我等敬你为妖族大能,你坐下弟子却包庇灾兆,引来雪灾!此等重罪,实在不容赦!”
一时群情激昂。
重明君却只是淡淡道:“我说你们不能杀他,并非要你们放过他,只是陈述事实罢了。他若是死了,你们人族所得意的焆都,亦会毁灭。”
老者那双恐怖的重瞳扫过那几名五器宗的修士:“你们应该知晓为何。”
铸灵殿副殿主被那目光扫过,顿时浑身一颤。他想起了门中传承久远的秘辛。
在千年浩劫结束时,天道曾遣了位真仙下凡,监督人间秩序,重振天地灵气。
而这位仙神却持有天道法旨。法旨言,当今天地灵气殆尽,渡劫以上的修士需自毁修为,反哺天地。而真仙怜悯众生,愿以仙力代之,只要求他们散去半身修为。
可即便如此,当时的修士也无法接受。那是他们自己修出来的灵力,凭什么要散!于是,他们趁仙神修复破损龙脉力竭之时暴起发难,动用禁忌仙器,抽出了他的魂魄。
真仙的躯体被炼制成焆都的基石,心脏化为心念钟。而魂魄却不知所踪。
副殿主依稀记得,那位仙神是妖族仙神,其名唤作……鸿鹄君。
而铺天盖地的风雪依然摇撼着树枝。茫茫风雪却不能遮他的眼,逄风提着剑,注视着眼前的身影。
“实在是一出好戏,”左相悠闲道,“太子殿下知道臣为何选这天么?”
逄风:“今日是血月。”
“不错,”左相哂笑道,“臣倒要看看,被封了太阴之体后,殿下要拿什么来阻止臣。”
逄风冷冷道:“孤身上仍有七根骨头。”
“是么?”左相声含惋惜,“可臣已经多次告诫过太子殿下……不要去爱上任何东西。”
他叹道:“这会害死你的啊……”
左相这句话刚落下,逄风便倏地听闻“噗嗤”一声,血肉被穿透的沉闷声响。
狭长的眼因惊异而微微睁大了。
有痛心入骨的剧痛自胸腹传来,逄风咳出一口血,本能地低头望去——
一只手,南离的手,径直穿透了他的胸膛。
——若我下次见到你,必会杀了你。
第125章 融魂
逄风的身子歪歪斜斜倒了下去,左相便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南离:“你就是那条狼?他把你保护得很好。”
南离心底震悚,口舌发干。
“不如说是太好了些,”他感叹道,“就连我,先前也没有看出……可惜啊,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若不是你,我也不可能不废一兵一卒杀了他。”
南离嘴唇颤抖着,手掌沾满血污:“你是长夜国的左相?你怎么会——”
左相轻描淡写瞥了他一眼:“你叫南离?火兽?明明那两条狼都是冰兽,也难怪我先前看走眼。”
南离几乎是吼道:“你——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左相悠哉悠哉道,“我杀了那条公的,至于母的……”
南离双眼血红,强横到几近实质化的妖气席卷而出,金白南明焰在手中凝聚成形,跳动着。可左相却只说:“你太聒噪了。”
他伸手一指,南离顿觉寒意攀上四肢,青石板开裂,某种漆黑的液体从裂缝中钻出,将他的四肢牢牢禁锢。他死命挣扎,却依然动弹不得。左相露出令人胆寒的笑:“既然解决了他,就该轮到你了。”
他手掌正欲下握,却突然停住了。左相眉头微皱,疑惑地“唔”了一声。
一根极细的灵力凝成的丝线,不知何时浮现在他的无名指上。本应死去的逄风却睁开了眼,他单膝撑地,勉强支撑着身体,先前眼中的惊惧却全然不见。逄风缓缓摊开手掌,那丝线的另一端,正绑在他的无名指上。
左相轻轻拨了拨这几近透明的丝线:“同伤结?你什么时候绑在我身上的?”
逄风虚弱地勾起唇:“方才。”
“老师从不屑亲自出手……想必会以他为刀,取我的性命。而同伤共损的极致从来不是自伤……而是被所爱之人亲手捏碎心脏的痛楚。”
逄风脸色苍白:“这次到底还是我赢了……弟子于此请老师收手。”
左相兴味道:“可同伤结不应绑在小指么?你不应犯这种错误。”
逄风面无血色,却笑了:“因为小指是要留给心爱之人的……我尚有私心,不愿毁掉那条红线。”
有雪片落在他的发梢,却化不了。
左相又拨弄了一下那根细细的丝线:“可你想必也清楚,这么小小一根同伤结,是杀不了我的。”
“我自然知晓老师不可能这么轻易死去,”逄风拭去唇角的血,“可让老师元气大伤,修养数十年是能做到的。”
左相似乎觉得有趣:“那几十年后呢?你若是死了……可就没人能阻止我了。”
“不,”逄风笃定道,“有的。”
左相目光瞥过南离:“他?就凭这么一条半疯的狼妖?”
风雪肆虐间,逄风目光忽而柔了:“在我离开之前,自会交待好一切,几十年已经足够了。”
他的话语被呼啸的朔风送到南离耳边,南离难以置信地颤抖着。他们在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逄风会说他是自己的挚爱之人?世界似乎被掐住了喉咙,一时静寂无声,他耳畔只余逄风轻轻一句话。
“我相信他。”
左相冷笑:“那臣便拭目以待了。”
他的身形竟开始缓缓融化,随即化为一摊漆黑粘稠的液体,钻入青石板的裂缝中。
寒风凛冽,已是强弩之末的逄风也终于支撑不住,径直栽倒下去。
……
那扇雕花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重明君从屋内走了出来。坐立不安的南离顿时站起身,紧紧抓住了他苍老的手:“师尊……他怎么样?”
南离此时双眼通红,神色憔悴——一夜之间,疼他的师兄昏迷不醒,师姐不知所踪,爱人又被亲手杀死,于这短短几个时辰内,他几乎失掉了一切。
重明君只是叹了口气:“没了心脏,又用同伤结硬承了双倍的伤,就算是鬼也活不下来。若是换成旁人,恐怕早已疼痛而死,他却一直撑到现在……去看看他罢。”
他轻轻拍了拍南离的肩膀,话中弦外之音不言而喻。而南离的手颤栗着,握上了门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