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60)
南离:“!”
“而你化形术一向薄弱,”逄风一句点破,“这次化身为幼兽,为何如此轻易?你先前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吗?”
随着他这句话,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流遍南离全身。深深的无力感在四肢百骸流转。自己虽然空有蛮力,却无处释放。而那幕后之人藏身暗处,没准此时正在伺机而动,准备夺去他们的性命。
而他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好。
“轰隆——”
天空中骤然炸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茅屋在这声撼天震地的巨响中颤抖,屋顶的茅草扑簌簌往下落,有瓦片坠地,发出接二连三的脆响。
有那么一瞬间,原本失去日光的天穹,被划过天地的闪电映得通明如昼。
这道惊雷如同一条撕裂天际的长鞭,驱赶着乌云的牧群。几个呼吸间,黑压压的乌云便覆盖了天空,滂沱的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
“哗啦——哗啦——”
南离反应很快,迅速伸手将逄风揽入怀中。下一秒,逄风原本站立之处,原本就已经松松垮垮的木板骤然坠落!
他掌心火焰升腾,就要张开南明结界,护住逄风。
逄风急忙道:“不行——”
他按住南离的手:“肆无忌惮使用法术,迟早会被幕后之人发觉。当下只能隐忍不发。”
南离咬着牙,屋顶漏下的雨水正顺着他英挺的脸往下淌,偌大的雨声让世间一切声音都显得那么模糊不清,他只得嘶吼道:“那你怎么办!”
南离眼中晃动着极度的不安,虽然知晓林逢不会因此离开他。可他仍然觉得自己没用,竟然不能为爱人寻到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
这是连野狼都能做到的事。可林逢跟了他,却一路羁旅漂泊,而他连一个安稳的住处都给不了他。心魔之火又开始无声无息地开始复燃。
他的眼珠又泛起了血色,满脑子都是危险的念头,如强行撬开一间屋子,将里面的人类扔出去——
对于兽来说,食物和洞穴,都需要去抢夺。而心魔发作时,南离几乎分不清自己与野兽的区别。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是错的,可兽的那面却在不断引诱、教唆着他。
夺过来,夺过来……连个落脚地都无法没有,这样还算得上是一个雄性?
“啪——”
只听清脆一声响。
南离的碧眸中这才恢复几分清明。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正提醒着他自己刚才在想什么,羞愧几乎淹没了他。他痛苦地垂下头,温热的泪水打湿了眼睫。
逄风还扬着手:“你清醒些,我是鬼,已经死了。不会因为受一次寒而伤风。就算伤风,也绝不是什么值得你心魔发作的大事。”
南离声音低低,湿透的耳朵软软耷拉了下来:“我知错了……”
逄风叹了一口气:“我并无训.诫你之意,只是这次我若不制止你,你可能做出后悔之事。”
“而这,才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东西。”
南离两眼无神道:“林逢,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他本来也没生南离的气,只是南离如今心魔的情况,必须强硬干涉。现在他恢复了,自然也没必要板着脸。
逄风放缓声音:“……我怎能生你的气。”
南离的眼中恢复了几分明亮,尾巴讪讪地摇着。
他一招手:“过来罢,一切等雨停再说。”
南离瞬间化作一只小白狗,小白狗的毛发被雨浇得湿透了,雪白的毛也染上了脏污,显得格外可怜。
它委委屈屈钻进逄风怀中。隔着衣料,逄风感知到了紧贴心口的、属于生命的温热起伏。
他抱紧了它,像很久以前那样。
第78章 终散
雨过风定,天仍未晴。没有日光,自然也不可能出现天虹。阴沉沉的云稀薄了些,却仍不怀好意地盘旋着。云层起伏不定,仿佛有一条蛟龙潜伏其中,伺机搅起恶浪。
逄风怀里的小狗鼻子湿乎乎的,轻轻去触他的手。他施了个小术法,除去了两人身上的水汽。小狗又变回了雪白蓬松的模样,仰着头无辜地望着他。
他不动声色地狠揉了一把毛茸茸的脑袋。
茅屋依然从屋顶的漏洞往下滴着水,地面的砖块已然湿软,显然是不能再住了。
小狗钻出他的怀抱,变回银发碧瞳的南离:“接下来该怎么办?”
没有人愿意让所爱之人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南离知道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以幼兽的形态还好,一旦变回人,耻辱和痛苦便在脑中翻搅。他依然不敢去面对逄风。白狼眼神游离,试图转移话题。
他的手却忽然感到一阵冰凉,南离慌忙向下瞥,却发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被握住了。
“还没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去想,”逄风回眸,莞尔而笑:“与其杞人忧天,不如想想该如何依将功补过。”
他指了指倒塌的横梁:“丹景君,你的任务来了——把它修好,不然接下来你我只能露宿村头了。”
南离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问:“你真没生我的气?”
逄风故作认真道:“看你表现。”
南离这下心沉进肚中。他来了劲,也精神起来,回到屋里取了斧头就往林间走。
此前的狂风骤雨如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山间肆虐,有不少树木被拦腰折断,甚至生生连根拔起。两人没费什么气力,便寻到了许多上好的木材。南离用斧子砍下去多余的分枝杂叶,又将木材码成一摞。
在这些七零八落的倒塌树枝中,逄风寻到了一丛奇异的长杆野草。这丛植物也被暴雨连根拔起,正浸泡在雨后的水坑中,甚至已经开始腐烂,逄风却如获至宝。
他蹲下身,将其中微微泛黄的野草聚拢到一起,除去枝叶,又耐心地操控着水流一点一点侵入枝杆,洗净残存的表皮和杂质。
南离好奇地探头:“这是什么?”
“苎麻,”逄风继续手里的活计,“一会将木材带回去全靠它。”
沤制原本需要十几天的功夫,他用灵力加速了这个过程。南离看了一会,心里总觉得他为一根麻绳大动干戈,是在为一点醋包饺子。
可逄风却似乎乐在其中。
原本黄绿的苎麻杆此时已只剩下洁白的纤维,逄风不紧不慢搓着,麻绳已经初具雏形。
逄风那双手修长、白皙,明显不像能搓得了麻绳的手,此时动作却很熟练,南离终于忍不住问:“你很享受做这种事情?”
逄风抬眸望他,乌眸中尽是柔和的笑意:“和你一同做什么,都觉得有趣。”
这句话正中靶心,南离满脸涨红,竟什么也说不出来。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舌头:“……我以为你不会做这种事情。”
这个“不会”的意味就很值得推敲了。
一种是碍于身份的不会,钟鸣鼎食的富家公子,做了下人的活计反而掉价。
另一种是能力上的不会,对许多人来说,这是种一辈子都不会去学,也不一定能用上的东西。麻绳在集市上很廉价,除了专门以此为生的人,很少有人会去刻意学。
他的意味也许是两者兼有。
逄风正专心将第三股绳并入绕好的双股绳里,闻言道:“多学一些东西总不是坏事。”
南离咂舌,这已经不是多学“一些东西”了……若是让九阙那些弟子知晓他不仅在修剑上天资卓绝,又精通如此多的杂术,恐怕许多弟子会怀疑妖生。
他神情专注地咬着绳的一端,手里动作不停,眉宇间的神色显得格外干净与美好。南离不由得咽了口唾液。
他几乎愣住了,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逄风唤他,南离才回过神来。
“好了,”逄风递过来一根精巧坚韧的麻绳,“带上你的木材,再去南面割些白茅来,有了这些,这几日就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南离这才反应过来:“我们还要在这住?可关于诅咒和幻境,事到如今也毫无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