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175)
没有尾巴的巨狼很骄傲地仰起头——这伤是为了保护妻子受的,他的宝贝没受伤就好。
他是头合格的雄狼!
其他狼夹着尾巴,用钦佩的目光望着这头雪白的巨狼。
他们的时间不多,逄风用妖语与雪狼群告别,也没推辞,收下了猎物。收到青鸿的讯息之后,两人马上着手准备往回赶。
长夜的摊子如今自然有长夜去收拾,逄风对此倒是很放心。于是,在将军祠最后为江逐辰上了一炷香、又为长夜留下足以绵延千百年的功法、丹方后,两人便悄悄离开了长夜。
长夜是属于凡人的国度,而非修士。
而东荒那些骑在凡人头顶吸血的水蛭们,也该到了清算的时刻。
两人钻进石洞。
逄风本可以让雪岭之上的鹫鹰解除风雪屏障,可他思前想后,如今却令鹫鹰暂时维系风雪屏障。长夜如今百废待兴,风雪屏障至少能阻挡白城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常青木等人也要回去,不过他们会乘坐更稳定舒适的妖车,需要十几日才能抵达。而他们需要赶时间,便轻装上阵。
南离受伤,逄风没有让狼继续背着自己,而是低空御剑,怀里抱着缩小的狼。
入夜的雪山笼罩在朦胧绮丽的星蓝夜幕中,鸦青的夜空如最顺滑的绸布,星子如打磨得亮闪闪的铜钉,盈盈发亮。
夜晚不赶路,两人依旧缩在岩洞中。
设了结界,岩石地面上依然铺满暖和柔软的被褥和垫子。逄风烤着兔子,兔肉没什么油脂,需要刷些油,他正专心致志刷着油。烤好之后,他将兔腿撕下来,嫩肉喂给南离。
山鸡肚子里塞满了香草和土豆,用荷叶包上,又裹上和了酒的黄泥,放入火堆烤。
过了一会,叫花鸡也熟了,逄风扒开荷叶,与南离分食了整只鸡,又热了白面饼子做主食。吃过饭,南离忽然手一翻,变出三颗琥珀核桃仁,目光炯炯望着他。
他居然还记得这事……
二十年的时间,足够将这头粗心大意的狼磨砺得心细如发。凡是逄风的喜好,他都牢牢记在脑中。南离将核桃仁送到他唇畔,等他吃完,又吻上去,舔掉他唇角的糖霜。
逄风盯着南离的脸,忽然道:“南离,让我看看你的妖纹。”
南离顺从地化出额间妖纹,逄风的手指触上去,灼灼的赤红血色,像是不熄的火焰。那纹路交缠,似火焰又似冠冕,妖异、狂放,笔触却不失细腻。
像是幽荧的笔触,可幽荧又不可能绘火焰纹。天狼一族的妖纹是幽荧绘制的,用了万年雪莲化成的清水,是明澈的青蓝。
血纹……明显更凶,也更妖异。
但是很衬南离。
可这又是谁绘的?
南离又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逄风背对着他缩在角落里,动作极快地做着什么。他只瞥见逄风指间一闪而没的透蓝。
……又在雕刻么?
南离缩在被褥里,佯装已经睡去。没过一会,他就感觉到一具柔软的身躯贴了上来,带着熟悉的冷香,正好蹭着他的关键部位。
他闭着眼睛,拼命默念清心咒,试图压制反应,这难如登天,用了全部自制力才成功。
逄风试探了一会,见他真的没有反应,才松了口气。他的身躯蹭过去,随后又有某个冰冰凉凉的物件贴在南离的胸膛上。
冷得他几乎要一激灵,南离却控制住了这本能的躯体反应。不出一会,果然有雪水顺着腰淌下来,打湿了衣襟。
南离听见逄风很轻又很难过地说了一句:“为什么不行……你明明……”
有温热的东西落在他的脸上。
语气很像幽荧,但是南离清楚,幽荧上神和逄风从始至终是一个人。左相的残害让他不得不去做狠厉孤傲的长夜太子。但他始终是那个温和又有威势、受妖爱戴的妖神。
南离想安慰他,想将他揽在怀中,告诉他没关系,断了尾巴也不要紧,可他偏偏说不出话来。火堆噼里啪啦,逄风抿唇思索了一会,又背过身去,冰屑掉落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直到更深的夜晚,逄风才进了被窝,钻进了南离的怀中。南离去捉他的指尖,他的手像是浸泡在冰水中一样凉。
他没有问逄风做了什么,只是说:“睡罢,宝贝。”
逄风轻而缓地点了点头,将自己往南离的臂弯里缩了缩,枕着南离的肩膀。
南离伸出手,操控灵力将火堆的火势调小了些,却忽然怔住了。他正值壮年,却出现了力不从心之感。明明是自己的南明焰,此时南离竟然不能完全掌控。
尽管灵力充沛,可这些灵力却无法如臂使指地释放了。南离有所耳闻九尾狐一身修为寄于尾上。若是折尾,修为和寿元会大不如前。
不能操控五行之力 正是衰老的先兆。
而如今……他的身上竟出现了衰老的征兆。逄风似乎也意识到了,他寄放在逄风心脏的另一半火种近期很活跃,力量甚至反哺给了他。想必逄风在用心头血去饲喂。
南离苦笑。
他此时就像一只漏了水的壶,喂得再多又有何用?他不惧折尾会让修为倒退,只是若是寿元减退,他就陪不了逄风多久了。
南离知道失去爱人有多痛苦,南离不想让逄风也承受这痛楚。幸好狼本身便是银发,不用担心生出华发被逄风发觉。
他揽住逄风。
而这一夜,逄风又开始说起梦话。
他模模糊糊地喊着什么,南离凑近一听,才发现他在喊:“狼,狼……”
南离凑近了,逄风反而不喊了,只是一把拥住南离毛茸茸的脑袋。
他说:“狼,不要怕,我在……”
一边说着,一边揉着南离的耳朵。
逄风又说:“尾巴会好起来的,也不会痛了,相信我……”
南离应着,将毛茸茸耳朵往他的指尖送。
后半夜,逄风渐渐不喊了,只是时不时地颤抖几下。南离紧紧将他揽在怀中不放。
逄风最后又小小声喊了一句“狼”。
南离不确定他否在叫自己,却还是应答道:“我在。”
他想将尾巴给逄风盖上,却恍然想起尾巴已经不在了。
晨光透过狭窄的洞穴口,南离鼻尖有些痒,吸了吸鼻子,在响亮的喷嚏间睁开了眼。
逄风在煮粥,肉粥,他忙着往粥汤里下山鸡肉与干菌菇,而对昨夜发生之事只口不提。
粥端过来,两人一言不发地喝完了。
在这沉闷气氛中,南离率先开口:“宝贝,等回去之后我让师兄也来诊诊,没准还会有转机。”
逄风沉默不语。
青鸿不可能不知道,受了惩戒天劫的人,身上会有天道的烙印,无论如何也不能飞升。
第214章 灯火
九阙。
阙主殿中,青鸿脸色极差,两眼挂着青黑。银翎依然披着厚厚的兜帽,可斗篷下的鸮化也愈发严重。她的手臂已经生满羽毛,想必很快便会化作羽翅。
他将两指搭在南离的脉上,闭眼诊着,最后却还是叹:“南离,师兄也无能为力。”
逄风早知是这个结果,因此没什么失落之感,只是心里的急迫感愈发加重。
细长的手指绞在一处。
……到底是为什么?
他问:“仙体状况怎样?”
青鸿声音沉重:“仙体还能撑一段时间,但……南离,师尊要合道了。”
南离惊呼:“怎么回事——师尊明明先前成婚时还好好的?”
逄风也心下一惊——重明君灵力充盈,已是成圣人不问世事数千年,怎能一夕坐化?
分明他先前敬茶时,老者还精神抖擞。
青鸿摇了摇头,目光沉痛:“我也不知,师尊说他天命将至,会一人在洞府中羽化。”
他说:“师尊已言明见我,也不见你与银翎,要你们不必伤感挂怀,却要转告,待逄风归来,让逄风与他见一面。”
逄风垂眸:“……我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