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19)
虫依然在叫着,南离却突然没了勇气,只得将后面的话压在了心底。
林逢,我其实……
可他惧极了被拒绝,最后两人连主仆都做不得。即便那人从未拿他当作仆从,可南离却视之为主。
想到这,南离突然有些悲哀:明日他们也许已不在人世了,可他却连那煎熬了自己十几年,几乎要灼穿肺腑的话都说不出来。
逄风注意到他的异状,刚欲询问,他却开口了,话语中带着浓浓的鼻音,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在其中听出了一丝委屈。
他说:“明日送完茶,请你吃炙子肉好不好?”
逄风哑然失笑。
南离却是全然不同的想法。
于有上顿没下顿的野兽来说,吃食大概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像是雄狼讨好雌狼,往往是叼着新鲜的血食,以证明自己有足够能力养活家庭。食欲与爱欲,本身便是相似的东西。
他也只能用这种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拐弯抹角去阐述自己的爱意。
第20章 帝心
万寿节当日,人声鼎沸。
车马络绎不绝,皆是承装着灵药器宝、就算是凡物,也都是上品。
林家的茶也在其中。
按照规矩,贡品需先去管事太监处报备,随后携礼单入宫见景帝。
逄风一步踏在皇宫殿门的青石板上,身后是载着茶的马车。林家的马训练有素,马夫也极有经验,即便在如此喧杂的境况下,仍未受惊,沉稳地向前走去。
当然,其中自然少不得南离的气息压制。
林家作为商贾世家,本无资格进贡。然而,景帝落难之时,却是林家给了银两支持。只是逄风外祖父不愿参与官场污浊之事,谢拒了封赏。
如今四分的国土,皆被修士门派把控,若入朝,必须有门派作为靠山。而林老太爷显然是高明的。林家不参与其中,自然不受修士操纵,却又在北淮地位超然。
林家树大招风,自然有修士窥伺林家这块肥肉,只是上门之人都被南离打了出去。
管事太监皱着眉道:“灵茶芽二十箱……没你们什么事了,出宫罢。”
逄风心下一惊,忙道:“内史大人,今日为何不见陛下?按往些年的规矩来,我等应携礼单去为陛下祝寿才是。”
太监不耐烦道:“那规矩早改了。”
他转了转笔杆,轻蔑地将笔头对着逄风,讥讽道:“如今除了仙人老爷,无人可见陛下!”
逄风看得真切,那毛笔竟是个灵器,只不过品级低劣,只是较寻常毛笔不必蘸墨罢了。
想必已是被某些修士买通了。
南离眼中瞬间迸射出怒火,他向前一步,右手猛地向下一握。
近来冬日天阴时节多,白昼亦无日光,整座京城都笼罩在沉沉的阴云之下,因此即便白日里,宫中仍点了火烛。
此时他手掌一握之下,油灯中原本萎靡不振的烛火竟在顷刻间迅速膨胀,火舌猛地窜起,焰芒大放。随即在一声巨响中轰然炸裂。
琉璃灯罩被炸得粉碎,碎片四溅。南离向前踏出一步,恰好为逄风挡下飞溅的碎片。
太监尖叫起来,他屁滚尿流地缩回桌子下面,不忘颤颤巍巍将毛笔藏入怀中。
逄风斥道:“南离!不要无礼!”
太监将头在坚硬的石地砖上磕得砰砰响:“小人不长眼,怠慢了仙人老爷,请仙人老爷恕罪!”
逄风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他强压下反胃感,伸手扶起那太监,向对方手中塞了个小物件:“还请内史大人向皇帝通报,让林某得以觐见陛下。”
那物件名为风翁,形如木偶,木制的滚圆躯体上系了条灌注了灵力的碎布条。只要扯一扯布条,便会双足离地几寸,是修士糊弄自家孩童最常见的玩具。
他看得出那太监大抵是入仙无门之人。虽说当今妖兽易得,可山精野怪大多修炼数年,也不过折合修士筑基境罢了。
它们比凡人强上百套,对真正的修士却不够看。即便侥幸突破化形,也会马上被门派收为弟子。
像南离那般,整个北淮都未有先例。
而景帝对灵器管辖极严,凡人只能持有不具攻击效力的灵器。而且灵器有价无市,京城禁兵,更别提灵器。
灵器只有修士,才有权赐下。
只是防御灵器本就罕见,修士自己都不够用,又怎舍得?
因此,哄小孩的玩具反倒成了凡人手中的稀罕物件。它不仅仅是仙器,也暗示着一个讯息:此人身后有仙门势力支撑。
因此,即便风翁不过南离在修士集市上随手买的。但那太监见状,掩不住眉开眼笑,语气顿时变得恭恭敬敬:“二位爷,不是小人不通融,实在是陛下嘱咐过了,今日能见的,需是仙门中人。”
他眼珠子转了转道:“不过二位爷也不用着急,我这自有门路,能让散修进去,我且将你们登到一个杜撰的宗门上,你们直接去便可。”
正殿。
殿上金龙盘踞,景帝坐在大殿正中的龙椅上,面前隔着道珠帘。那珠帘亦是灵器,其中的谈话内容不会泄露一星半点。
珠帘侧同样站着一个太监,他先是高声宣读礼单,景帝容许后,才会放人入内与景帝交谈。
他并不担心景帝会被人行刺,皇帝有国运之气护体,无人能够在皇宫中刺杀皇帝。
由于只能有一人入内,南离依着逄风的嘱咐,在殿下候着。只不过他那双碧绿的眼,从始至终没离开过逄风的身影。
珠帘中的交谈或长或短,但皆未超过一刻,队伍也随之越来越近。
“玄霄门掌门,献上流火石一颗!”
“飞鸾殿少主,献上飞剑一把!灵石三箱!”
……
终于逄风走到了太监面前,太监接过礼单,眉头皱了起来,咕哝道:“苍火门?这是什么宗门,怎么没听说过?”
但他显然是不敢怠慢修士的,老老实实念道:“苍火门林逢,献上灵旗一面!”
话音刚落,逄风隔着珠帘,只见景帝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目光似电,紧盯着他。
太监慌慌张张跑进了珠帘中。不一会,他便掀开珠帘出来,高声道:“陛下今日圣体有恙,暂不见客,诸位仙人请先回去罢!”
此话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许多修士瞬间面露愠色,议论纷纷,更有人冷笑道:“陛下如此不给我们面子,莫非是不怕我们转投向三王那去?”
“陛下摆着皇帝架子,平宁王和燕陵王可都惜才得很!我们能成你这皇帝,自然能废你这皇帝!”
可无论他们如何威逼,小太监被吓得两股战战,却依然坚持道:“陛下顽疾复发,暂时不能见客!请各位仙人明日再来。”
自然是无人听,灵力光泽流转,有人蠢蠢欲动,就要击碎那珠帘,小太监几乎要哭出来。
南离生怕他们灵力冲撞波及逄风,他攥紧了拳,就要冲进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沉厚而带着怒意的声音如闷雷般炸响:“你们真当朕是死的?”
滚滚声浪随着这句话猛地震出,席卷全殿,在场修士眼神惊诧,七扭八歪被掀翻了一地。
这并非灵力,景帝并非修士,只不过是个凡人。
这是气运之力。
逄风被气浪掀得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南离护他心切,竟突破了守卫的封锁,冲将过来,将逄风护在身后。
逄风急道:“回去!”
此时修士们已如潮水,不情不愿向殿门涌去,他推搡着南离的手臂,甚至指甲深深掐入南离的皮肉中,南离却梗着脖子,不动一下。
景帝又道:“你,过来。”
逄风正要走上前去,手腕却又被南离死死攥住。他回头一看,南离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无比恐惧的神情,手臂颤抖着,似天将倾覆,地欲塌陷。
逄风只得用只有南离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听话,我不会有事的,等下回来,便随你吃炙子肉。”
南离的手指被他一根根掰开,逄风深吐了一口气,掀开了珠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