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75)
他咬着牙道:“你到底是谁!”
庙中空气好像被冻结了,就连从破庙一角钻入的呜咽风声也踪迹全无。逄风几乎无法挪动自己的躯体一丝一毫,只能望着黑袍人慢慢走近自己。
“我?”黑袍人玩味道,“太子殿下可真是凉薄,就连传道授业的师父……都不记得了么?”
尽管脑内依然无比痛楚,逄风却在第一时间从残破的记忆中捞出了那破碎的身影。他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愤怒,不是因为畏惧,只是由于本能。
是他。
长夜国的左相,他的太子师。
“你以为你能摆脱从前了?”他忽然凑近逄风耳边,声音如毒蛇吐信,“逃到东荒,你就真当自己是那不谙世事的公子林逢了?”
脑中痛楚愈发剧烈,他几乎要被这种痛楚生生劈开,逄风咳出一口血:“怎能?先生教导……孤……从未敢忘。”
“是么?”黑袍人叹息道,“既然如此,行侠仗义的把戏,差不多该玩腻味了。”
逄风耳畔开始出现金属嗡鸣的杂音,他死死地盯着左相藏在面具下的眼:“你……到底想干什么?”
“太子殿下若是想知,那便告诉你罢,”左相的声音充满恶意地拉长了,“臣——又何时瞒过太子殿下?”
他用指节敲了敲神像的泥身,神像内部的干结泥土瞬间脱落而下,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左相感叹道:“登云试,多好的日子,一步登天,步踏层云……”
逄风几乎嚼穿龈血:“你——”
“话已至此,”左相伸出手,剥下了神像残败的面皮,“想必以太子殿下的聪慧程度,不会不知道臣想要做什么。”
……他又怎能忘记?
自己这位老师,从不屑耍阴谋诡计,他所最擅长的便是阳谋。分明知晓自己被算计,却被一步步逼进绝路,这便是他的恐怖之处。
漆黑的灵力在指尖凝聚,左相遗憾道:“不过,让殿下在此时想起微臣还是有些麻烦。”
逄风倏忽察觉到太阳穴的剧痛瞬间剧增了数倍。痛楚如同钩子牵扯着他,正将什么东西从脑内扯出来——
是记忆。
逄风竭尽全力与那扯出记忆的诡异力量对峙着,在脑内拼命回想那灵力的气息,那气息太熟悉了,他苏醒以来肯定遇见过——
快想起来!
忽而,脑内灵光乍现,然而随后一秒,逄风便察觉到某种无形无质的东西被生生扯出了脑海。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是了,他早该想起来。
……是骸,左相的灵力,竟然与骸极为相似,甚至同源。
所以他先前,一直是——
……
不知昏睡了多久,逄风才睁开双眼,南离焦急的神情映入眼帘。逄风忽然死死攥住他的手,不顾身体未愈,挣扎起身:“我方才……到底怎么了?”
南离疑惑道:“你我一同去追击铸灵殿那两人,却被他们溜了。随后你便忽然晕了过去,我便在原地守候你,直到现在。”
逄风喃喃道:“登云试……”
南离担忧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还需要阳气?我随时都可以——”
逄风环顾四周,可四周皆是荒芜的土地,凋敝不堪,又何来破庙?
他死死攥住南离的手,力道之大到南离甚至感受到了疼痛:“南离,有件事请你务必相信我。”
南离被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你慢慢说,我怎能不相信你?”
“登云试上,必会出事。”
第99章 心念
身侧的草木枯败不堪,泛出颓然的黄。
逄风的手是凉的,和任何一只鬼没什么差别。南离将那只手捧在掌心,用自己的温度去暖。他半侧过脸,却忽然发现有泪水滴下面颊。
南离愈发手足无措起来:“你怎么了……从醒来之后就很奇怪。”
他慌乱地去擦逄风脸上的泪痕。逄风却推开他的手道:“……无事。”
南离从未见过他落泪,分明他与林逢相识不过一年,他却潜意识认为这人是不会落泪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想。而今日亲见,才发觉原来他也会落泪。
他心头便涌上怜惜之情:“你不是说登云试会出事?到底怎么一回事,尽管和我说便好。”
逄风声音很轻:“我没有证据。”
南离重复道:“没有证据?”
他印象里,这人格外敏锐,从不打无准备之仗,种种道理讲得头头是道,几乎不会凭意气或者直觉行动。他唯一一次见他情绪激动,还是在蜂巢幻境的最后。
“嗯,”逄风望着他,“没有证据,没有缘由……仅凭直觉。”
南离安抚道:“这有什么,野兽行事向来无论缘由,只凭直觉。既然你有预感,我们就回沛城,劝那些人换地方或者推迟——”
“不,”逄风摇头道,“不行。”
“云桂的老板娘……那些商户们,都等着登云试去填补一年的亏空和欠款。于弟子们而言,这大抵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日,很多人只是赶来沛城,就已耗尽几十年的积蓄,他们该怎么办?”
他疲惫地摇了摇头:“况且各大宗门为此做了这么多的准备,也不会同意。若是动用九阙的人脉强行阻碍登云试,而最后却无事发生,九阙会马上沦为被群起攻之的对象。”
南离急道:“可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事吗?”
逄风道:“这已经很好了,我原本最坏的打算便是……就连你也不会信我。”
“毕竟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此事,或许只是我疑神疑鬼,也可能是我去年败给封缄,怀恨在心,因此想扰乱今年的登云试……”
南离有些生气道:“你我是最亲密之人,我怎能不信你?而且你也根本不是这种人!”
“只是最坏打算。”逄风仰起头,冰冷的吻落在他的额间,南离一愣——他极少主动吻他,他心底那点气瞬间烟消云散。
暖融融的东西涨满了胸腔。
南离小声道:“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不能坐以待毙,”逄风道,“我们沛城检查一番,如果对方真的做了手脚,肯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还有十几日,一切成败未定。”
南离郑重道:“好。”
二人回了云桂客栈,可却晚了一步,隔壁屋子已然人去楼空,两位铸灵殿之人不知去向。南离检查了那间空屋子,却没有发现一丝异样。
逄风:“往些年蜃仙人的伞借过来后,都交由谁保管?”
南离思索道:“这东西通常放在众仙首商议事务之地,由各宗门长老一同派人看管的。”
“我的身份或许不行,但师兄……”
他眼睛一亮:“林逢,你在这先等着,我回焆都一趟!”
没等逄风叫住他,南离便飞快地冲出客栈,消失不见。逄风只得扶额叹息一声。
九阙。
青鸿耐心听了南离颠三倒四的话语,平和道:“南离,这宗主令借你倒也无妨,只是这次真的不是林逢小道友多虑了吗?”
南离急道:“师兄,林逢是怎样的人,我怎能不清楚?他怎能以此事开玩笑?”
青鸿摇了摇头道:“师弟,我也知他本性良善,也愿意相信他。可在登云试上作乱,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解释道:“焆都有一真仙法器,名为心念钟,它能够洞察一切潜藏之物,哪怕是乾坤袋中的物品都无所遁形。只要有人携足以威胁焆都的灵器,它便会鸣响。通常情况,它只为焆都而运作。”
“而登云试期间,心念钟的效力会笼罩整座沛城。若是有人私自携了禁器,或是心怀歹意,它同样会自鸣……所以登云试出事,几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