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拷问(50)
车里再没人说话了。
在城区开车时要比之前更小心,段宁平视前方,偶尔扫去那边的后视镜和车窗确认路边坐标,见傅轻决背身望着窗外,占据了大半视野,他只好自己往旁边侧身,低头飞快瞟一眼。
最终他们只在下午会面的高级餐厅会所外转了一圈,就算踩点完毕。
段宁感觉到车内气压很低。
他不该问那些没有意义的问题的。傅轻决本就不爱听,一提起,说些把谁都一通贬损的难听话,又会把自己给气到,现在只是坐在副驾驶沉默以对,已经算好的了。
这样僵冷的局面,终究还是要段宁好言好语地来打破,否则之后的一切都进行不下去。
“下午就是在这里,”段宁和傅轻决看向同一侧,试着开口说道,“我们现在先去租车行看看吧。”
傅轻决漆黑的眼眸扫过前方餐厅的大门,冷冰冰说:“不用进去?”
段宁问:“你要进去吗?”
“我要进去吗——”傅轻决转身看了眼他,“你考我呢?”
段宁微微动眉,静默两秒,说:“里面结构比较简单,昨天也看过平面图,现在再从他们外围的落地窗看就差不多了。”
“那走啊,”傅轻决看向前方,仰了仰下巴,说,“去完租车行,我还有件小事要去办。”
按计划,他们直接到车行租了一辆豪华轿车,配备司机服务。等自由基金会的欧洲代表落地,先去酒店休整,然后来餐厅会所里秘密会面,全程都能直接乘坐拥有极致体验的豪华轿车。那两位代表都是外籍人,安排好了就相当于忽悠到位了,能事半功倍。
做完这些,还剩下一件突然从傅轻决嘴里冒出来的小事。
段宁按照傅轻决的指示驱车前往了一处地处稍偏的住宅区,房屋独栋紧挨,马路宽敞,道路两旁种着枝叶茂密的银杏。
越野车最后在路边一丛高高的灌木丛边停下,不远处就是一栋普通的二层房屋,不过院前草坪上栽着一小片丁香花。
傅轻决看着那片草坪,摇下车窗,半晌,开口说:“你下车,去敲门,如果开门的是个女人,告诉她明天有飞往奥斯陆的专机送她回去。”
段宁眨了眨眼睛,像是没反应过来。
但他没问那个女人是谁,而问道:“以谁的名义?”
傅轻决说:“就用你现在的身份。”
段宁评估了一下事情的安全可控程度,默默点了点头,刚把车门打开一条缝,傅轻决又说:“你再问她,为什么要擅自从奥斯陆搬来这里,为什么和新联邦断了联系,是打算抛下一切逃跑吗。”
穿过草坪间的生机盎然的那片紫色,丁香花的香味十分浓郁,刚刚段宁在车上就已经能闻见,他站在紧闭的门前,抬手前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车上的傅轻决。
傅轻决似乎根本没看这边,毫不在意结果,故而这么一件小事,由段宁来做即可。
他轻轻敲了门,屋子里有了声音,不断靠近传来。
在门开之前,段宁脸上都没什么表情。里面的这个女人,可能和段宁、和宋闻、和17号,和许许多多人都类似,但因为她远在距离新联邦的万里之外,不受傅轻决的控制了,从奥斯陆跑来了这里。
段宁将要告诉她,她明天得乘坐专机离开这里,他的任务就已经完成。
顷刻间,门被打开了。
这是个穿贴身高领毛衣和包臀长裙的女人,五十岁上下,有一头卷曲柔顺的长发,漂亮的眼睛旁的那几道皱纹带着阅历和风情,整个人明艳而温婉。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在门前监控里,她看见了段宁的面孔,“你是新联邦人?”
段宁愣了愣,看着她,笑了一下,说:“是,我是苏决,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前来告知您的,明天有飞往奥斯陆的专机来接您回去。”
“什么?”
苏唯听完他的话,笑容还半挂在脸上,就震惊地失神了片刻,睁了睁眼睛,看着段宁又像是很疑惑,紧接着摇起了头。
段宁说:“我知道这很突然,但——”
“你不是……”她不敢置信地笑道,“怎么会呢,你不是苏决……你说你叫什么?”
段宁停顿少时,还没有说话,反倒是苏唯先反应了过来,捂着嘴唇喜极而泣了般,无比热情地扶着段宁的肩背带他进了屋子。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重复地说着,边平复心情边给段宁倒了杯水来,缓缓坐下后才说:“是他让你来的,对吗,二十年了,总归是难见一面了。但我不会回奥斯陆了,现在我已经定居在这里,有了家,认识了我现在的丈夫,奥斯陆的阳光太少,雪太厚,这么多年,我终于能离开那里,不可能再回去了。”
“苏唯,谁来了?咖啡和三明治已经做好了。”房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等等,有客人来了。”
她的声音平实而温柔。
段宁被她和蔼而热切的眼神望着,听见了她的名字,心中猛地颤了颤。
他不是苏决,可他坐在了这里,傅轻决却坐在外面的车上。
段宁一直维持着平静,说完该说的一切,得到该得到的回答,便表示了歉意,很快告别,离开这栋房子。
开门便还是草坪,紫色的丁香花随风摇曳。
苏唯匆匆忙忙追出来,神情复杂而动容,哪怕她第一眼就知道段宁不是苏决。
她将急忙打包的一份三明治拿给了段宁,尝试往外面看一圈,却没发现还有其他人,不免露出失望的神情。
“如果,如果你见到小决,告诉他只要他平安健康,这么多年我也就安心了。”她最后说。
段宁找到了那辆越野车,傅轻决将车开去了另一边的树下,他走过去,打开副驾驶的门,冷不丁和还是坐在副驾驶的傅轻决直直对视上。
傅轻决像是等累了,淡淡看向段宁,说:“上车。”
段宁把三明治递给了他,不等他接,便直接放在了傅轻决腿上,然后转身替他关上了门。
傅轻决一动不动,仍旧乜斜着眼睛往窗外看出去。
苏唯还站在门口,返身回去时撞上了那个跟出来的陌生男人,那个男人像是在安慰她,他们依偎在一起,相拥接吻,恩爱非常。
车窗瞬间合上,傅轻决拿起身前那袋还热乎的三明治,低头只随便看了一眼:“没放番茄酱。”
段宁只听啪的一声!
是沉闷的、碎烂的一声响。
傅轻决只是一抬手,就将那袋三明治扔垃圾一样扔去了后座。
苏唯两年前和新认识的男人结婚,迅速找机会搬来了南方,不小心和新联邦断去了联系,她不会再回奥斯陆,也不愿意跟傅氏有过多牵连——这些答案不用段宁说,傅轻决估计早已经知道了,根据摆在眼前的事实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苏唯当年是在傅岐山的要求下,被送去奥斯陆定居的,只能留下失去父亲的傅轻决过寄人篱下的生活,让他留在群狼环伺、凶险万分的傅氏家族里一个人长大。
这几年傅轻决终于能自己决定一切了,苏唯也终于有了机会离开奥斯陆。
可隔着二十年的无法跨越的距离,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有了。
那丁香花的味道难闻至极,冲得慌,傅轻决只觉得头晕,脸色难看至极。
他们回到了市区,还在在车上,段宁轻声说:“我们去吃午餐吧。”
傅轻决回道:“不吃。”
段宁看傅轻决窝在座位里,明明和之前没什么差别,沉默中带着凛然杀气,可他眼神不知看着哪里,高大挺阔的身躯就一直那样坐在里面,好像被丢掉的不只有那袋三明治。
段宁只能回想着刚刚的经过,寻找有没有能拿出来说的,说给傅轻决听会不会好一点。
毕竟事从紧急,下午的会面时间很快就要到来,傅轻决如果摆着这样的臭脸,是这样的状态去见自由基金会的代表,那所有的准备就都会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