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拷问(104)
换成是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受拿着枪的段宁的威胁。
傅轻决仿佛意外地冷静,只是眼也不眨地看着段宁,呼吸也静止了,对着枪口仍旧一动不动。
可段宁对不准他,傅轻决伸手往上,用力握住段宁拿枪的那只手,鲜血已经从绷带里缓缓渗出来,一滴滴顺着两人交握的指间往下淌。
傅轻决牢固地抓着他,把枪管稳稳顶向自己:“开枪,段宁,开枪啊。”
段宁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头发很快被汗湿了个透彻。
他是开不出这一枪的。
一旦陷入应激,他只会神智不清,生不如死,甚至还要乞求傅轻决,给他香烟,给他拥抱,给他一点安慰。
傅轻决任由伤口处的血流不停,疼得毫无知觉,抬高了声音命令段宁:“开枪。”
段宁忽地笑起来,好像从没有如此畅快过,角力之间只是轻轻动了动指尖——
咔哒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顷刻间令世界都安静凝滞。
傅轻决张了张嘴。他如愿以偿了,可保险栓忘了完全打开的卡壳的枪没有射出子弹,他却依然迟迟说不出话来,浑身陡然失力,布满红血丝的眼里失去了最后一丝色彩。
直到这一刻,傅轻决才终于承认,不被爱是他由生到死都无法摆脱的困境,而他也真的变成了一个不值得被爱的人。
世界以何种方式对我,我就以何种方式对待世界。
可是,可是。
段宁很快失去了笑容,晶莹剔透的瞳孔里倒映着傅轻决的面孔,紧接着便有热泪顺着滚落下来。
枪掉在地上。“一命还一命,很公平,”傅轻决很快起了身,垂下头,盯着地面发呆了一阵,“我们从此不会再有任何关系……别哭。”
傅轻决脚步踉跄,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因为他发现,他不怕留下来被段宁千万次地杀掉,却怕段宁哪怕一次的调转枪口指向自己。
傅轻决赌不起了。
他连段宁的眼泪都不敢再要。
第86章
寒冬就这样来临。
联邦首都特区的上空卷起阵阵冷风,天色煞白阴沉,四处弥漫着肃杀之气,偶尔有云飘过,更添上灰蒙蒙的一层淡淡阴影。
只有走出安全屋的那天,段宁满身新与旧的血污,入目却是灿然至极照满大地的阳光。那样的冬日随时间一去不复返,段宁也仿佛终于不用再强撑下去,彻底大病了一场。
段宁浑身低烧不退,头脑昏沉地在军区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星期,出院后,江牧把他接到了自己位于特区政府不远处的家中,单独安排了房间,并有士官助理帮忙照顾。住宅一层外其实有个十多平的小院子,很适合出去看看风景,透气养病,但自段宁醒来,能下地走动以来,首都就一连阴天,没再出过太阳,也日渐一日冷得凛冽非常了。
联邦政府乃至整个政坛内的气压相当应景,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切本就从宋渊的失联开始,如今的事态也由宋渊现身首都绑架段宁未果推上了新的高潮。
段宁那一刀出得干脆利落,也十分刁钻,刀尖错过骨头缝隙,几乎将人捅了个对穿,然而宋渊并没有死,被捕后仍有一口气在。如此重要的人物落了网,不止是安全局和侦查委员会,一时间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想要借题发挥或做点什么。重点关注此事的楚晃没有给其他人机会,宋渊被带到侦查委员会进行了紧急治疗,同样是整整一周。可宋渊应该早就能醒,他在临时关押区内有没有被审讯问话,外界竟然无从得知——汤越则这一次直接把关押区守得固若金汤,对外只说宋渊伤势严重,还没有苏醒。
第一周结束后的第二天,侦查委员会终于进行了人员移交,表示同意按照章程和安全局联合审讯。可是,毫无意外的是,不出两个小时,身负重伤还未痊愈的宋渊,竟然还能在移送过程中再次意图逃跑,最终在行车过桥时,翻身跳入河中,当场溺毙身亡。
江牧拿着宋渊生前在侦查委员会的那一周里秘密录下的口供送去了军部。
现在楚晃和军部之间很多信息都是共享的,还因为侦查委员会到底隶属司法部,人事关系相对复杂,把案子拿去给军部的情报组办,会更稳妥。
离开军部大楼的之后,江牧低头看了看时间,很快往家里赶,路上经过那家开了多年的面包店,还不忘打包一份带回去。
尽管家中有士官助理做饭,适合病人来吃的营养餐也能变着花样做满一桌。
段宁在客厅里没看多久今日新闻,起身去了厨房,看见士官助理仍在灶火前一丝不苟地忙来忙去,便开口说:“不用做这么多的。”
对方闻声转过身来,似乎有些意想不到地瞥了段宁一眼,又激动地低下了头。
“这些天你做完饭就走了,既不留下一起吃,也从不说什么,”段宁的面庞看起来还有些瘦削羸弱,声音也轻,微微带着缓和的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您叫我小孙就好了,”孙士官像是非常紧张,闷头就说,“江部长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饭菜马上做好,您放心。”
段宁咳嗽了几下,说:“江牧能把照顾我的任务交给你,说明你很可靠,做什么都能做好,不用这么紧张。”
孙士官见此立即扶他出了厨房,给他倒来一杯热水,讷讷称呼道:“段长官,您注意身体。”
段宁轻轻握着这杯水,闻言出神了片刻,再从屋里看向窗外,只觉得这昏昏沉沉的头脑和身体因为苏醒反而走向了某种虚无,再一次感到了强烈的恍如隔世的滋味。
他仿佛走进了新世界,可他清楚地知道走进新世界的这个人,还是旧的自己。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帮我跑一趟,你……”
段宁的话还没问出口,孙士官就说:“您交给我,我保证完成任务。”
段宁笑了笑,松开握着水杯的手,低头摩挲向了自己的左手指节。孙士官早就看见过那枚戴在段斯长官无名指上的、闪闪发亮的戒指了,却只装做没看见过。此时段宁仿佛还留有应激发作的后遗症,双手隐隐颤抖,半晌之后,段宁终于取下了那枚戒指,然后放在了桌上。
那点几不可闻的磕在桌面的响声似乎有千钧之重,令人呼吸都滞缓了。
孙士官下颚绷直,好像更紧张了,即便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段宁是在做什么,要他去办什么事,他也感知到了其中的重要性。
段宁顿了顿:“你明天,帮我把这枚戒指,送去傅氏兰亚科技大楼的前台,问给谁,就说请联系总助办的弗雷克先生,这样就可以了。”
孙士官擦了擦手,拿到了那枚还温热的戒指,认真点了头。
自觉会打扰到了对方工作,段宁不再靠近厨房,等到孙士官做完饭,江牧刚好回来,也把热乎乎的面包送到了段宁的手边。
“今天要是还没有胃口,可以吃吃这个,您之前常买的。”江牧说道。
“难为你多跑一趟,”段宁说,“今天我已经好多了,刚好,小孙也留下一起吃吧,吃完了再回营地报道。”
见段宁的精神比前几天是好了许多,江牧十分高兴,自然也让孙士官留下一起吃了饭。
饭后,孙士官走了,江牧便与段宁一同在客厅继续看新闻,江牧顺便说起了更为详细的当前进展,让段宁不必担心宋渊的死会对办案造成任何阻碍。
“恢复身份总会有办法。”江牧又说道。
段宁无所谓地笑了笑:“你都说过了,只要能让别人认为我是谁,我就是谁,等李铎总统的案子重审了,一切真的结束了,那个时候我是谁也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江牧拧着眉头看向段宁,却不知如何反驳才好。
“这些天多谢你,没有你的照顾,我恐怕自由了也无处可去只有等死,”段宁平静认真地对他说,“但是江牧,你总也有你自己的生活,你已经不是我的助理了,”他用着商量的语气,可江牧心急得恨不能打断,“我差不多已经好了,过段时间还要劳烦你替我找个新居所,短期的就好,之后我再付钱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