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洗尘(37)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起,好像大家不约而同地不小心呛到酒,那点儿轻视傲慢的心思被他那不带任何意味的眼睛一撇,便昏昏然烟消云散。
随侍在一旁的林沉舟不悦地皱眉,微微侧过身挡住众人觊觎他家少爷的视线。
杨钧有些恼羞成怒地站起身,来到贺洗尘跟前质问道:“李不易,我在和你说话,没听见吗?”
“哎杨钧,不要太过分了。”终还是有人忍不住劝道。
“李公子大概还没适应长安的生活,所以才会走神。”另外几人别扭地附和道。
哦豁,你们这群狗腿子,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知羞!不知道是谁怂恿我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的,怎么看见他的脸就怂了?平白让我做这个恶人!
幸好还有人和他站在同一战线。角落里一直自饮自酌的清秀少年嘴角一挑,讽刺道:“一个镇国将军就让你们怕成这个样子?”
其余人一噎,又看了下敛着眼不知深浅的贺洗尘,另一国子监学生开口道:“徐衍,你明知道我们不是这样的人。”在场的人家世背景一流,论起根基,却比草根出身的镇国将军深厚。
徐衍轻哼,转过头喝自己的酒。
湿冷的江风拂面,恍惚间让贺洗尘以为回到了寒山观的遂意亭——灰衣道袍的师父端坐在亭中央的蒲团上,几位年纪各异的师叔师兄或站或卧,姿态慵懒散漫,还有几个师侄子在湖上泛舟采莲。
“少爷,少爷。”
直到林沉舟偷偷拽了一下他的腰带,他才缓缓回过神来,觑了杨钧一眼:“我不去。”
杨钧更觉难堪,冷着脸问道:“你想要和我作对?”
贺洗尘扯了下嘴角,也问道:“那你想和我作对?”
四下寂静,谁也料想不到这个从山上来的土包子有魄力和丞相之子叫板。武将自古以来都矮文臣一头,他老子是镇国将军又怎样?但凡出了点纰漏,那群文官一人参上一本,就够李惊风喝上一壶。但又想——那又怎么样呢?就李不易那张脸,谁看了都会心软。
杨钧碰了颗软钉子,心里憋着股怒火,脑袋里的神经随着飞扬的鼓点不耐烦地跳动着,他敏锐地感到贺洗尘是个很难搞的人,却不肯退让,非要往南墙上撞个头破血流。
“要不要来比试一下?”
贺洗尘禁不住笑了笑,站起身:“乐意之至。”倾身跟暗自着急的林沉舟低声说道,“你先把春香拉到州桥那边,等一会我过去找你们。”
……
“杨钧,昨晚的河灯好不好看?”
“好看极了!”他咬着牙恨声道。
“那就好。”贺洗尘挪开踩在他靴子的脚,上面一个灰扑扑的鞋印,转过身翻开书本。
周围人见剑拔弩张的气氛平静下来,纷纷松了口气,这两位要是打起来,他们还真不知道要帮谁好。一个是好哥们好兄弟,另一个嘛,却实在下不去手。
这一口气还没喘匀,门外就跑来一个小厮打扮的圆脸少年,一边哭一边喊:“各位公子!救命啊!救救我家少爷!”
众人一惊,打眼一瞧,这不就是跟在徐衍身旁的小厮么?
“莫慌,发生什么事了?”其中年岁稍大的少年问道。
圆脸小厮哭哭啼啼地把原委道来:“今日我家少爷只上了半节课便溜出去了,半道上遇到世、世子爷调戏良家子,少爷看不过眼便说了两句,世子爷就、就把我家少爷打了!”说到这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长安城里只有一个世子爷,斗鸡走狗,为非作歹,好色成性,大街上稍有点姿色的看见他都绕着道走。徐衍嘴巴一向毒辣,而且又与刘熙有过节,显然那个“说了两句”不是简单的说了两句,恐怕句句都是淬了毒的刀子往他心口扎去。
“公子!救救我家少爷!”圆脸小厮哭喊,要是徐衍出了点什么差错,他也别想全须全尾地回去。
“他奶奶的!刘熙还敢来招惹徐衍,干死他丫!”脾气火爆的已经直接开骂。
“被云起那群书呆子笑话也就罢了,这次被刘熙得手,我们岂不颜面尽失,还真以为国子监好欺负!”
“诸位同窗,我们今天就去把徐衍带回来!”
在场的各位也不是吃素的,反正都是纨绔子弟,那便来比比谁更纨绔!群情激愤,把后堂的教谕都惹了出来。
杨钧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当即大掌一挥:“上个鸟课,走!”
一众青衣少年浩浩荡荡穿过国子监大门,不顾身后教谕的阻拦,气势磅礴地奔向刘熙和徐衍所在的方向。夹在中间的贺洗尘也一脸同仇敌忾,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杨钧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故作冷淡:“你过来干什么?”
“同窗有难,拔刀相助。”贺洗尘随口道。
“李公子不是好学生吗?”另一人不解道,在贺洗尘转过头去看他时一瞬间红了脸,“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有些不明白。”
“哎,我什么时候是好学生了?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我可坏了,”贺洗尘笑得灿烂,“我最喜欢打架。”既然立志要当纨绔子弟,那便要做些纨绔子弟的行径。
“哦哦……啊!”众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谁跟你同道中人了!杨钧撇撇嘴面露嫌弃,心想我们纨绔才没有你那么不知羞耻。
“李将军要是知道你这个德行,怕是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他嘲讽道。
有人羞涩地为贺洗尘辩驳:“杨钧你别太刻薄,李公子,李公子自是有他的道理的。”
“就是就是!”其他人偷偷望着贺洗尘的侧脸,不过一会儿便承受不住纷纷红着脸低下头。
纨绔要长得这么好看,不用欺行霸市就有人自动送上门暖床了!
“诸位客气了。”贺洗尘也不要脸地接受了他们的善解人意,接着笑眯眯对杨钧说道,“在下还远远不及杨公子,想必令尊已经许久没去祭拜祖宗了吧?”
杨钧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扫了一圈痴迷神往的国子监生,简直想扇他们一人一巴掌。
你们是不是傻?这么个脸厚心黑的家伙你们看不出来?啊?是不是傻吗?没听到他刚才怎么回敬我?
杨钧突生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寥萧瑟感。
第26章 且行乐 ㈢
长安的市街离国子监不远, 酒楼茶馆分列两边,文房四宝, 杂书禁_书,手绢雕花, 应有尽有。年迈的老汉在炽热明亮的炉灶上吹糖人, 也有清秀的男子在一旁卖豆浆,大街上的行人年龄各异,但无一不是男人。
刘熙身份矜贵,面似美玉, 目若明星, 长得一副多情公子的模样, 做的却是负心薄幸郎的行当, 向来见一个爱一个。前几个月他去招惹了礼部尚书的小儿子徐衍, 结果没两天又觉索然无味, 跑去乱陵香勾三搭四, 把人家好好的小公子气得大病一场, 醒过来后带着家仆将人好打一顿。
这么一场荒唐事后,刘熙依旧死性不改, 好色成疾, 不过每次出行都会带上一大帮打手,防止又被人寻仇。
今日他看上个卖书的小郎君,那小郎君笑起来有两个梨涡, 真把人甜死在心窝里。百般殷勤, 但小郎君却不买账, 臭着脸不搭理他。
刘熙心情正不爽着,却与翘课的徐衍狭路相逢。徐衍是铁了心找他麻烦,势单力薄却凭一张刻薄的嘴皮子把人气得七窍生烟。刘熙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阴沉着脸直接命手下将人打一顿,自己却提着卖书小郎君上了旁边的茶楼「仗剑轩」。
贺洗尘他们赶到时,徐衍被两个壮汉按在地上揍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一身青衣滚满尘土。
这还得了!
众人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摩拳擦掌一拥而上,两个壮汉也是警觉,直接逃到茶楼上寻求刘熙的庇护。
“岂有此理!刘熙那个混账东西!”
“徐衍你没事吧?流鼻血了……”
“他还真的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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