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在全员美人的家族做谋士(312)
“若是停下,便是万箭穿心。”
这奔流的大世从不等人,于是他从不停下脚步。
征吕布,征袁绍,征乌桓,征南方,乃至于今日求称公封王……若是停下,那便是万劫不复。
他不希望荀彧驻足于那腐朽汉室身旁,为那大势洪流所吞没。
荀彧接过酒杯,却未饮。
他说道:“以杀止乱,
人心惶惶,非良策也。”
这位君子时而如春风般和煦,又时而令人觉得他似是那坚硬冰冷的玉石,他丝毫没有理会曹操难得的温情。
“我非文若,要想服人唯有靠拳头。”
曹操收回视线,他淡淡说道。
他的出身,他那买官的老爹,他的行事作风,早就被那些高冠博带的名士们骂烂了。
曹家再有钱,在那些名士们眼中终究是下里巴人,泥里打滚,不算清流。
荀彧道:“学生无辜。”
“无辜?”曹操反问,“何来无辜?”
“似文若一般怀柔手段,可有人领情?”
你看看,看看那些被你庇护的儒家高门,被你庇护的小皇帝。
如今荀氏一朝失势,谁会记得你多年来明里暗里的恩情?他们都只想着取代你。
荀彧不说话了。
他平静的坐在那儿,消瘦的脸颊上颧骨高高凸起,但他的背仍然是挺直的。
曹操有些失望。
他放下酒勺,扶案起身。
“啪嗒——”
那串华美的琉璃串子突然从中间断裂,一粒粒色彩斑斓的珠子噼啦啪啦的滚落到地上,二人都愣住了。
方才凝滞的氛围陡然缓和了下来。
曹操心疼的弯下了腰,看着地上到处滚的琉璃珠子。
这玩意,华而不实,但却是大价钱!
当守在外边的守卫不经意间朝里面看了一眼时,他几乎吓得跳了起来。
他看到大汉最具权势的魏公正蹲在地上捡珠子。
另一侧,那怀香握兰,名满天下的荀氏家主也陪着魏公,他趴在地上,一手往小案下面探。
侍从吓得连滚带爬的入内帮把手,曹操倒也不恼,只是将手里的珠子递给他。
他抬眼不经意间看到了荀彧鬓角间夹杂的几缕白发,忽然心中感慨万千。
“我老了,”他说道,“文若也老了啊。”
他突然想起了多年以前,他蹲在东郡那破破烂烂的太守府上,那俊秀清雅的年轻人朝他长长一揖。
他们如何会走到如今呢?
汉室桎梏?世家之患?功高盖主?是他
愈发严重的疑心?还是荀文若在作茧自缚?
“丞相未老也,”荀彧摇头道,“丞相可曾忘了昔日一统天下之志?今大业未成,不能老。”
若是昔日,曹操必然会大笑举杯,而今他却沉默了。
从邺城到许昌有多远?
早年间他可以奔袭千里,日夜不停的辗转作战,而今不过是这一段路他便疲惫不堪,头风常常发作。
但他还有多少未完之事?
江东孙氏雄踞一方,高句丽未必安分的公孙氏与刘备,西北半年三叛,这堪堪被拼凑在一起的天下还远远说不上安定与统一。
“我此行往淮南,稳定扬州局势后便回军,如今非战之时,”他终究是说道,“益州蜀人叛乱,遂使公达出使益州。”
二人熟稔又陌生,曹操没有提荀彧平定叛乱所用的是哪一只军队,荀彧也没有再问曹操准备如何对待天子。
离去前,曹操看到了荀府上的侍者送来了一只食盒,那是宫里的制式。
他冷淡一瞥便上了马。
他怜惜他的令君,却也无意插手宫里与荀彧之间的小矛盾。
他在许昌停留了没有多久便南下自涡水入淮。
他走后不久,荀晏才堪堪到了许昌。
他说他要去许昌时,身边几乎无人赞同,纵使老师也觉得他受不了舟车劳顿,但大抵是家乡水土养人,他自到了河南以后竟未曾犯过病。
从昏沉的梦境中醒来,他少有的有些雀跃,从车厢的窗中看着许都的街道与百姓。
他身旁的老仆见他精神不错,便絮絮叨叨抱怨主君不顾身体,想一茬是一茬云云。
荀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丝毫不过心。
他要回来,终究还是不放心许都局势,尤其是知道兄长竟这么快动用了他留下的颍川兵来平定动乱。
所以公达一走,他也收拾东西启程。
但好在如今看上去也没出什么大事。
他令人驾车先去了兄长府上,下车时腿软得不行,得要人搀扶着才站得稳。
一边弯腰敲了敲久坐无力的腿脚,他一边又不由心中腹诽。
他幼时竟还晕车,这会是不坐车得要他老命了。
府邸之外门可罗雀,冷冷清清,连个看门的门童都没有,荀晏整了整衣冠,正欲进门,却蓦的看见有人提着食盒前来。
他留在许都任事的时间不算长,但小黄门还是分辨得出来的,他诧异的看着那小黄门与他手中提着的食盒。
小黄门也是一愣,他不知眼前看上去病病怏怏的青年是何人,只觉他的目光莫名使自己不敢造次。
那青年却很是自然的上前来,两三句话的功夫他手中提的食盒就被换走了。
“啊!”小黄门跳脚了,“此陛下赐予荀侍中,这位郎君不可不可!”
他感觉自己似乎看错了,他看到那亲和温柔的年轻人神色陡然冷了下来,他的嗓音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
“天子所赐?”那人歪了歪头,倏而一笑,“那送我尝尝吧!”
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小黄门憋红了脸。
“陛下为何赐饭食予万岁亭侯?”
荀晏问道。
“荀侍中德高望重,又平乱有功,”小黄门心中不忿,但迫于此人举止间的强硬,只能老实交代,“这些时日日日遣人送饭食来。”
“多久了?”
“约有半月了。”
荀晏面上带笑,提着食盒的指尖却用力到泛起了青白,他取了印信给那小黄门一看。
小黄门大惊之下匆忙行礼,也不敢过问那只食盒。
人家是兄弟,他也没道理为了区区一只食盒死缠烂打。
“主君,是先去通报文若公?”
“不必。”
荀晏垂下眼眸,他说道:“不必,我坐会。”
侍从见他神色有异,便劝慰道:“陛下素来看重文若公,送些吃食也是寻常事。”
“有些好奇罢了,”荀晏淡淡道,“以往也不见他如此。”
那食盒表面光滑,隐隐约约映照出他的轮廓。
平静,冷淡,一如既往。
唯有他自己知晓心中波涛汹涌。
食盒食盒……
幼时的噩梦被唤醒,那是他藏在心底数十年恐惧的对象。
历经曲折,这只食盒竟是转而由天子送出,他突然觉得可笑
起来。
他回了车上,踟蹰许久才缓缓打开这只食盒,里面不过放着几碟寻常小菜,他随意用指尖捻起一块萝卜条吃了。
梦境与现实交融,无法改变的无力感,历史前进的必然性,一切的一切交融在一起,他陡然生起一股戾气。
胃里似是翻江倒海,他忍了许久没有忍住,朝外面喊了声,随后几近狼狈的下车吐了起来。
胃里空荡荡的,除却一些药与刚咽下的萝卜条以外几乎别无他物。
他有些脱力的被人架住,虚汗一层层往外冒。
侍从惊怒的问道:“可是那食盒菜肴中有毒?”
荀晏摇头,他颤抖着手紧紧抓住腰间的剑柄,深呼吸数次以后平静了下来,他从怀里取了药丸出来。
“没有,”他含糊说道,“是我有点晕车。”
他缓了缓,攒了些力气后直起身,他说道:“烧了吧。”
“叫些人来着看,若陛下再赐下食盒,便送到我府上去。”
“这毕竟是天子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