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69)
被钟局数次提及的那三节车厢歪歪扭扭地斜在铁轨上,被咬得千疮百孔,好像一只伤痕累累的钢铁巨兽,几乎变成了一团废铁。床铺、过道、车轮……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暗红色,像是用一场瓢泼血雨彻彻底底地洗刷了一遍,又在干涸后凝成了一层厚厚的“油漆”,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此外还有数不清的碎骨和骷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堆在一起,都成“散装”的了,法医分不清谁是谁,只好来来回回地捡骨头,再带到空地上拼凑起来,好歹囫囵组装出一个人形再塞进裹尸袋。
从直升机上往下看时,没人想过现场会是如此惨烈。
常妍在亲眼见到白骨上残留的碎肉时,胃部就翻江倒海起来,她猛地捂住了嘴,忍得泪花都泛了出来,浑身颤抖地问:“他们……他们都被吃了?”
钟局沉默地点头。
在场想吐的不止她一个,话音未落,孙凌就踉踉跄跄地走开,一言不发地清空了早餐。他右手边三米开外,是另一个受不了这种血腥程度,捂着肚子不停干呕的消防员。
晏灵修感觉了一下迎面吹来的风,那是只有恶鬼肆虐时才会留下的腥臭,将近五个小时过去了,闻起来依然这么重。
“怎么样?”孟云君问。
“大约有七八只,实力都不弱,最低的也是‘近凶’,还有一只还在莲花山待过,且是最近才离开的,我能从它身上闻出熟悉的气味。”晏灵修说,“要是没弄错的话,这事跟万古教脱不了干系。”
“何期确实说过,万古教把莲花山当养蛊场,每当发现有潜力的恶鬼,就会把他们带走另行培养。”钟明亮面沉如水,“恶鬼想要变强,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吞食同类,二是残杀生灵,他们今天害了六十三条人命,只怕尝到了甜头,往后就再难抑制住杀人的欲望了。”
孟云君绕着现场走了一圈,回来说:“行凶者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他们明白,要是贪心不足,想把整辆列车的人都留下,那恐怕还没来得及咬开车厢侧壁,就会被全速行驶的列车拖进车站里去了。所以他们集中力量,只攻击最后几节,把连接车厢的挂钩咬断,里面的乘客就成了可以在‘瓮中’捉的‘鳖’,由着他们驱赶,又能在救兵来前全身而退……由此来看,行凶者就是要造成最大程度的伤亡,被害人死状越凄惨,影响越坏,越能达成他们的目的。”
他道:“这样一次有组织有纪律的行动,不是几个没脑子的恶鬼能做出来的,背后肯定有一个主谋在制定计划、统筹全局。血案发生时,他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说不定就在现场观察情况。”
晏灵修认同地点头,补充道:“还有,这帮恶鬼是从哪儿来的?又是往哪里逃走的?或许查出了他们的活动轨迹,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万古教的据点了——钟局,方便告诉我们调查结果吗?”
余下的人不约而同地转向了钟明亮,等着他的回答。
作者有话说:
我也不知道列车遇到意外该怎么办,就放飞想象力了~
第68章 嫌疑人
他们的推论合情合理,顺着这个逻辑找下去,绝对不至于一无所获。
别人能想得到的,钟明亮一个工作了半辈子的老头也必定不会疏忽,估计早就派人去查了,这时候怎么也该有线索了。
然而几人面面相觑,老人的嘴唇尴尬地动了一下,哑火了。
常徽急切道:“……没找到吗?不应该啊!他们总不可能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吧!”
“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凶手除非能飞天遁地,否则他们经过哪儿,哪儿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可事实就是找不到。”
钟明亮捋了把花白的板寸,无力地说:“我们的人第一时间就拿到了列车司机的口供,按照他的描述找到了恶鬼最先发动攻击的地点,那里确实有鬼气残留,可铁路周围却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异常——这边也是。能检测出的鬼气都是从这三节车厢散发出来的,完全复原不了他们逃走的路线。天亮后又起了风,风一吹,所有的痕迹都被吹得乱七八糟,咱们现在就算想找也找不到了。”
孙凌吐完了,虚弱地问:“有监控视频吗?”
“没有,”钟明亮说,“车厢内的监控都被破坏了,这段铁路也没有安装过摄像头。”
到了这里,线索似乎全断了,一行人愁眉不展。晏灵修看看他们,突然开口道:“我可以试试。”
“试什么?”常妍脑子没转过来,短路了一下,惊讶道,“你能让我们看到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晏灵修言简意赅道:“可以。”
钟明亮也是无计可施了,尽管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同意了,把还在车厢里忙进忙出收拾碎骨的法医都叫了出来。
晏灵修要了一瓶矿泉水,点着朱砂飞快地画了一张谁也看不懂的符,随手把它卷起来,直接从瓶口塞了进去。
寻常纸张被沾湿了,很快就会变成一团软塌塌的纤维混合物,符咒同样不具有防水功能,但晏灵修手里的这张却不——它一被浸泡到水里,就无声无息地溶化在了里面,随即一股细细的蒸汽冒了出来。
然后晏灵修扬起手,把这瓶水一滴不剩地泼了出去。
水花还没落地,就倏地腾起大量的蒸汽,“云山雾罩”地把车厢裹了起来,像往上面投影似的,“幕布”闪了几下,渐渐稳定下来,雾气中出现了列车还没遇上袭击时的情景。乘客陷在各自的睡梦当中,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毫无所觉。
他们闹出的动静太大,围观的法医都是一脸目瞪口呆,翘首以盼的家属们也远远地看见了什么,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止,前赴后继地往警戒线里钻。
孟云君看了一眼那边的骚动,并起两指,弹出去一枚硬币。
孙凌恰好站在他身后,发现那硬币的正反两面并不是他从小看到大的的数字和菊花,而是一串复杂的花纹,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当啷”掉在地上——明明是草地,也说不清楚那“当啷”是怎么来的——但孙凌猜测硬币上雕刻的图案应该是一个屏蔽法阵,因为紧接着外界的喧哗就小了下来,心急如焚的家属也迟疑着停下脚步,不再闹着要往这边来了。
晏灵修已经播放完了血案的开始,七只长相抱歉的恶鬼砸开窗户,咬破铁皮,正追着惊恐万状的乘客大开杀戒。水蒸气构成虚影喊不出声音,整个车厢都好似在上演着一部栩栩如生的默片,绝望的神情几乎要从他们的皮肤下千疮百孔地刺出来。
好些围观的人都不忍心再看,默默把头扭到一边。但晏灵修显然足够的“冷酷无情”,对着这血肉横飞的场面视若无睹,面皮一丝不动,堪称漠然地一遍遍重播开头,发现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找不出有用的线索后,就立刻拉动“进度条”,直接拖到了结尾——
此时车厢里已经没有活人了,那些恶鬼也差不多结束了疯狂的进食,餍足地舔着嘴角的碎肉,扛着涨成皮球的肚子依依不舍地飘了出去,留下身后累累的白骨,血水小溪似的流淌下来,渗进浇筑在铁轨下的水泥里,洇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
蓦地晏灵修瞥见了什么,抬头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去。曾经坚固的车厢在激烈的撕扯中已经报废成了一团破铜烂铁,这让他的视线畅通无阻,越过“敞篷”的车顶,望见了悬在半空中的一个人影。
那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身形佝偻瘦小,站直了也不到一米七,松弛的皮肉被地心引力往下扯,扯出了深陷的眼窝和耷拉的嘴角,沉甸甸地在下巴堆出了“一波三褶”的皱纹。从眼角到脖子,星星点点,全是泛黄的老年斑,颤颤巍巍,行将就木,好似一阵风来就能把她吹倒。
然而这老太太的所作所为却颠覆了外貌带给人的第一印象,她注视着恶鬼们一个接一个从血流成河的车厢飘出来,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仿佛一个慈祥的祖母在看吃饱喝足的孩子玩闹,愉快地敞开了手里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