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157)
“你的意思是……这是遗址?”话一出口,张成润第一反应就是不信,顿了一顿,又怀疑是自己理解错误,恍然改口道,“你是说要先从这里查么?这边可能性最大?有什么理由?”
孟云君摇头,重复道:“不用查别的地方了,我可以确定,就是这里。”
钟明亮眼皮一跳。
他是知道孟云君的来历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惜无处可查。之前问晏灵修,这位活了一千年的厉鬼声称孟云君是他的师兄,听上去离谱得很,像随口找来搪塞他的话,用的还是一个不算高明的理由,钟明亮本来是很不以为然的,可细想之后,不说半信半疑,却也有几分动摇了。
老人的胸口砰砰乱跳起来:“孟先生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
他这边差点稳不住,一旁的美髯公却不明就里,加上本来就不把孟云君放在眼里,只将他当作厉鬼的添头,无所畏惧,直接两眼一瞪,吊起两只蜻蜓似的大眼泡,疾言厉色道:“小子,老夫教你一个乖,别以为有人保你就可以胡言乱语了,再敢耽误大家的时间,老夫就要你好看!”
孟云君没有理会他的乱吠,点着地图上蓝色的湖泊,沉吟片刻,说道:“时间过去太久,你们想找的东西估计都找不见了,但如果潜进翠湖,在淤泥里挖一挖,或许还能有所收获。”
他回忆道:“我没有亲眼看过那里的布置,但听人说起过,他们在湖底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分别埋下了一个石像,你们找的时候扩大些范围,位置可能会稍稍偏离一些……还有湖中心,应该有一张石台,三丈见方左右,鬼王就是在这上面被杀的……”
钟局的眼睛里迸射出亮光,不自觉朝他迈出一步,被冲到脑子的血刺激得有些发晕,张成润忙一把扶住了他。
美髯公脱口而出:“你听谁说的?”
第135章 诱饵
“当年参与围杀鬼王的那些人里,有我师父和几个师伯……”
孟云君看着他们的表情,感觉不是很能承受住刺激的样子,就尽量云淡风轻地答道:“我师父是天枢院的院长,德高望重,能调动的资源也多,所以大家都是听他的安排做事……还有不尘剑,事后也是放在我师门里保管的。”
一语落地,没有回应,空气好像在这间站满了人的办公室里凝固了。
孟云君不可能是普通人,这点在场的各位都有共识——毕竟不是谁都能几次出生入死,依旧毫发无伤的。
但至今没有人能探知到他的真实身份,私底下猜也无从下手。
孟云君这人看起来十分好涵养,遇上什么事都不见慌张,在别人都被巨大的压力打击得体无完肤的时候,还能保持着那副温和的样子,堪称一股清流,很容易就能让人心生亲近。
好比常妍三个,和他相处的天数满打满算也不够一个巴掌,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卸下了防备,明知道他来历存疑,也很难提起戒心。
然而撇开这具颇有迷惑性的皮囊不看,那些一个人成长过程中所不可或缺的部分,他的父母、出身、生活环境、亲朋好友……却全都被滴水不漏地藏了起来——他甚至连基本的社会关系都没有,整个人就像海市蜃楼,乍一看也是亭台楼阁俱全,但全是浮在空中的假象,虚无缥缈,没有根基。
迄今为止,孟云君进调查局已有一个多月了,身边来来往往从没缺了人,看着也挺热闹的,可实际上真正交心的一个也没有……
唯独晏灵修是那个例外。
调查局上下,凡是有双眼睛的,都不难看出他们两个之间的猫腻,不过考虑到双方的皮相都很耐看,老房子着火不是没有可能,因此谁也没有多想。
孙凌只是脑子转的慢,不是彻底锈住了,他盯着孟云君发了一会儿愣,忽的灵光一闪,想起他们最初因为哭丧鬼的案子打交道,就是因为对方把伪装成黑猫的厉鬼前辈堵在了一条陋巷,事后还几次三番质疑对方的身份,跟在挑衅一样,和他后来表现出的稳重谨慎十分不符。
所以钟局之前在疗养院猜得没错,他们果真早就相识,久别重逢,肯定要比寻常人更亲密些,可笑自己还当是听了一则天方夜谭,完全没往心里去。
哪有普通人能活过千年呢?那些渴求长生的帝王将相磕丹药嗑得中毒,也没见有谁能长生不老啊!
“所以呢,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孙凌呆滞地问。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人了……”孟云君一怔,扯了扯嘴角,苦笑道,“但真要实事求是地讲,我也确实算不上一个人。”
“我是……”他搜肠刮肚,不由语塞。
当他跪在祠堂里,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事情就结束了吗?
不是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千年之后,前尘往事皆已成了过眼云烟,但在其间走过的人,岂是用三言两语就能将那段经历轻轻揭过的呢?
晏灵修从地图上抬起头,越过隔在他们中间的两三个脑袋,无声地把目光投向他,恰好孟云君也微微侧过头,两人的视线在半途中相碰,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几息之后,孟云君率先移开视线,避重就轻道:“还记得昨天傍晚嫌疑人最后用的那一招吗?那就是我曾经在自己身上用过的,不同的是我多了几分运气,侥幸成功了,所以活到了现在。”
常妍一脸空白,张成润半张着嘴。
孙凌看看孟云君,又看看晏灵修。
“我们师出同门,都是天枢院内门弟子。”晏灵修道,“他是我大师兄。”
“你你你你……”美髯公瞠目结舌,指着孟云君的手一直在哆嗦,几乎要背过气去了,不过手颤了半天,到底没再像刚才那样不论青红皂白就乱喷了,不知是相信了,还是单纯震惊到失语。
常妍发完呆,蓦地怪叫一声,抄起电脑就十指如飞地敲打起来,调出一满屏的扫描文件,以前所未有的恭敬态度呈到孟云君面前:“孟哥……前辈,是这个吗?”
孟云君接过,搭眼扫过去,有些意外:“不错,这是我写的……原来还留着吗?”
他一页页翻过去,对着后记沉默良久,语气说不好是怀念还是叹息:“当年我就觉得这份手稿不能留,万一被有心人得到,恐怕会后患无穷,因此临走前,特地嘱咐后人把它毁掉……可惜怕什么来什么,到头来,还真让我一语成谶了。”
“我能不能问个问题,”罗子书小心翼翼地举起手,现在孟云君在他眼里就跟古墓里的人俑成精了似的,有点摸不准该怎么对待他,隔着一米远没敢往前凑,只能努力地伸长脖子,“就是写这篇后记的人,您的徒弟……请问他是……?”
孟云君撩起眼皮,平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罗子书却反应巨大,脑袋反射性地往后一仰,又硬生生顿住了,半尴不尬地梗在那里,双下巴都叫他挤了出来……好像孟云君的目光是飞溅的热油,要拿锅底挡着才好。
“怕什么,我还会咬你不成。”孟云君好笑道。
张成润简直没眼看他这副德行,扬起巴掌就照着罗子书的后背拍了下去。
罗子书紧张地扶了扶滑下来的眼镜,也觉得自己的表现有点莫名其妙,干巴巴地僵笑两声,笑到一半,就听孟云君说:“别人不一定,但你是肯定听说过她的名号的——她是天枢院第三十六任院长何宁,你从小到大能搜罗到的所有和阵法相关的古籍,大部分都是她主笔的。”
张成润没收住力,拍在罗子书背上的巴掌声响亮非常,罗子书的口水呛到了气管里,发射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
孟云君被他们的滑稽举动逗笑了,嘴角一提,露出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笑来,露水似的,一见天就散去了。他静了片刻,说道:“都是陈年旧事了,而且因为某些原因,我把自己从弟子名录里划出去了,这么做自我介绍,其实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但你们想知道的那些我都清楚,给你们做个参考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