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114)
他觑了一眼孟云君和晏灵修的神色,突然伸手捂住了聂磐的耳朵,飞快地说:“我问了前夜劝他离开的那些人,他们告诉我,那外乡人之所以不走,其实是想等夜深人静,找个要价便宜的船女,好好快活一晚的。”
第103章 李芸娘
莲乡风光甚佳,且四通八达,水陆交汇,江南女子自古以来又多以貌美俏丽闻名……有了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某些产业会“生意兴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有专供达官贵人享乐的秦楼楚馆,贩夫走卒们的去处也不会少了。晏灵修从未见过莲乡的夜景,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看得见那些被轻歌曼舞掩盖着的淤泥,被曲临逸提醒后,只是稍一思索就想明白了内里的关窍。
“你把他们生前是否寻花问柳打听得那么清楚,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晏灵修毫不避讳聂磐在边上,张口就道:“你怀疑这些人的死,跟风尘女子有关?”
曲临逸自衿道:“你三师兄我虽没捉到凶手,却也不是废物一个,难不成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吗?只是我尚未查到实证,还需去一个地方调查一番。”
调查风尘女子,自然要去风月场所。
于是他们开了间房,把聂磐、何宁以及那只充作幼儿口粮的母羊一同留在了客栈,顶着聂磐不明所以的目光,心照不宣地朝河边的画舫走去。
一路上,曲临逸向他们细细讲述了被怀疑对象的生平——
简而言之,那是个遇人不淑,愤然投水自尽的苦命女子。
“我要说的那人姓李,花名芸娘,乃是两年前最负盛名的花魁娘子,据传生得如空谷幽兰一般,令人见之忘俗。”说起美人,曲临逸的“风流”习气就犯了,拈着一把折扇,摇头晃脑,一唱三叹,活似在说书:
“李芸娘虽然不幸沦落风尘,却并不自甘堕落,反而颇有侠义之风。因为有不少豪绅公子为她的美貌倾倒,花楼的妈妈待她也很客气,李芸娘便借此救助了很多被买卖的女孩,不仅开了家绣坊,给那些无处可去的可怜人一个安身之地,还总是将自己的钱财捐给养济院和慈幼院,给那些孤寡老弱买米买面,一年四季,从无间断。”
“如此说来,确实是品质高洁,”孟云君问,“既然是两年前的花魁,那想必是后来设法赎身了?”
曲临逸折扇一拍掌心:“没错!那李芸娘资助的慈幼院是本地富户孙家所开,孙家的独子也是个出了名的善心人,担心家中管事克扣那些孤儿的用度,就常去监督,这两人一来二去就见上面了,再三来四去,便渐生情愫,接着一向优柔寡断的孙公子就‘非卿不娶’,死活闹着三媒六聘,迎娶李芸娘。李芸娘就算出淤泥而不染,终究不是良家女子,孙老爷当然不肯答应,无奈这时李芸娘有了身孕,孙老爷怕独子体弱绝后,这才捏着鼻子让她进了门。”
要真是段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曲临逸也不会煞有介事地拿出来给他们分享了——晏灵修知道以三师兄的性子,怕是要连他们婚后如何一步步走到离心的过程都要绘声绘色地讲个清楚,未免浪费时间,便主动帮他转折道:“但是……”
“但是——唉,好景不长,”曲临逸叹息一声,“不到半年,原本深情款款的孙公子就开始嫌弃自己的妻子出身不好了,跟李芸娘多番争吵,随后更是连她临盆都不等,就一封休书将她赶出门去。那李芸娘性情何其刚烈,受此奇耻大辱,一出门就投了水,孙公子却不闻不问,飞快地续弦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还是之前反对他们相守的孙老爷良心未泯,收敛了李芸娘的尸身,一副薄棺安葬了。”
“这事在本地闹得沸沸扬扬,毕竟李芸娘能以正妻之礼被孙家迎进门,本就出乎众人意料,后来见他们婚后果真琴瑟和鸣,旁观者震惊够了,也都慢慢平复了心情,还会笑谈孙公子是个难得的痴情种,谁知就在别人都满以为他们会一直恩爱下去时,身怀六甲的李芸娘却又突然被扫地出门,此后更是死于非命,孙公子变心之快,简直叫人瞠目结舌。”
说到这里,曲临逸神色收敛了一些,低声道:“李芸娘生前风评极好,跟那些失踪的我渔夫更是毫无交集,是以从没有人怀疑到她身上。但我细细算过,她在二月末丧命,头七当天,三月初三,便出现了第一名死者。她含恨而死,难说不会化身恶鬼索命,于是我昨晚便偷偷去挖了她的坟……”
同门做下如此缺德事,孟云君和晏灵修却眉毛都没动一下——他们又不是卫道士,为了查案,类似的事干的都不少。
“你们猜怎么着?棺材里果然空无一物!”曲临逸笃定道,“她和那些失踪的渔夫,肯定脱不了干系!”
迄今为止,他的推论都貌似无懈可击,但晏灵修思忖片刻,却开口道:“不对。”
孟云君跟着附和道:“是有蹊跷。”
“你们也发现了吧!”曲临逸道,“李芸娘赎身前就住在船上,哪有不识水性的道理,就算她铁了心要自尽,撞柱上吊哪个不成,怎么也不会选这种死法。我心中存疑,便想去画舫里打听一下——李芸娘的棺木入土时,她昔日的姐妹也去送葬了,可能会知道点什么。”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河岸附近,水边杨柳依依,一眼望去好似一片碧绿的烟云,不远处众多画舫裹着香风,懒洋洋行驶在河面上。
曲临逸怕被人听见,暂时中止了话题,只摇晃着折扇,端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架势来,果然被候在岸边的女孩子们注意到了,姹紫嫣红地簇拥上来。曲临逸目光在这群揽客的女孩子里转了一圈,很快找到了目标,半推半就一番,便由着其中一个姑娘领着,登上了临岸最漂亮的一只画舫。
一踏进这种地界,曲临逸的“风流习气”就暴露无遗,孟云君和晏灵修并肩走在后头,静静旁观着他一路上妙语连珠,将那引路的姑娘逗得几次忍不住抿嘴微笑。或许也是托了对他们观感不错的福,在曲临逸表示想见一见琴艺高超的“梅姑娘”时,她没有一口回绝,只是迟疑一下,答应了帮忙传话,却不能保证“梅姑娘”是否会同意。
“梅姐姐身子不好,这两年很少抚琴了,若是她不愿出门,还请诸位千万见谅。”引路女行了一礼,躬身退了下去,留下屋中三人面面相觑。
“李芸娘的昔日好友就是这位梅姑娘?”孟云君问,“她要是不愿来怎么办?”
曲临逸眼珠转了一圈,一咬牙,推门叫住了那引路女,向她借了一支眉笔和一方手帕,飞快地写了几个字,末了又将手帕方方正正地叠好,递还了回去,冲意味深长地冲她挑了挑眉。
那姑娘毫无疑问地误会了,掩唇一笑,保证会帮他把这“尺素传情”带到。
“你把哪一部分告诉她了?”门一关,晏灵修就了然地问道。
“多的不能说,但李芸娘死因存疑,这点还是可以透露一二的。”曲临逸施施然落座,气定神闲道,“只要她还在为李芸娘鸣不平,就必定会来。”
左右帕子已经送出去了,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等——空等无趣,曲临逸摇铃叫来几个陪侍,阔气地点了一大桌招牌菜,请师兄师弟打发时间。
他们都以为梅姑娘估计还要犹豫一段时间,没想到菜码才刚端上桌,就有一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听脚步声是极力压抑着的仓促,呼吸也因为激荡的心情而显得有些急。她站在屏风后平复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挥退了小丫鬟,亲自把门阖上,说道:“我来迟了,请贵客见谅。”
屏风内三人齐齐放下了筷子,孟云君称呼道:“可是梅姑娘?”
“是我。”梅姑娘看模样是个生得弱柳扶风的冷美人,实际上却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她把怀里的枇杷往红漆小木凳上一放,顾不得迂回委婉,直接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将手里的帕子对他们一展,露出上面已经被攥得皱巴巴的字迹,开门见山道:“你们是谁?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