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65)
千年前的月色和千年之后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高高在上,不问世事,一样在他们的前路洒下粼粼的光辉。
孟云君好像忍了很久,声音放得更低,呓语似的轻声道:“我等你问很久了。”
……我等你很久了。
原本他没想说太多的,只是想在这个有着很美的月色的夜晚,和对方循序渐进地谈一谈……甚至也不是必须要有进展,只要晏灵修不再像过去那样退避三舍,他就愿意继续这样粉饰太平,蒙上耳朵随波逐流,在心照不宣的漫长时光中等来最后的宣判——或是水到渠成,或是功亏一篑。
主动权从来不是在他这一边的。
可不管事先规划多么细致,准备得多么充分,在说出口的瞬间,他心底却凭空掀起万丈狂涛,摧枯拉朽地将他的自制力席卷而去,来回冲刷,留下一片空荡荡、白茫茫的不毛之地,在剧烈的心跳中震颤不休。
可能一遇上晏灵修,他就注定会昏了头吧。
这个认识让孟云君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夜里深深地、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将那句话在心头重复了一遍。
“我等你很久了。”他想,总觉得他能听见。
晏灵修的手早就空了,但唇齿间还停留着糖炒栗子的甜香,这一点浅淡的甜味稳住他的心神,让他在面对孟云君的突然发问时仍能维持住表明的平静,拇指轻轻叩住食指的第一个关节,尽量客观地想道:“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
也是,再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蒙混过关,又有什么意思呢?
话是如此,可等晏灵修把两只手的指关节默不作声地数了一遍,还是没能开口。
“你……”
他嗓子发紧,顿了顿:“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一直都是。”孟云君静默片刻,说道,“第一次见面,我就认出你了。”
晏灵修愣了一下,把记忆倒回一个久远的开头——其实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月,但总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那时他初初从深山老林里走出来,很不适应新生活,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整日东躲西藏,一心想着回去继续避世隐居,从此再也不出“家门”一步……
“一只猫而已,能认出来什么?”晏灵修想起自己当初的形象,真情实感地困惑道。
孟云君扫了他一眼,像是在对他的质疑表示不满,惜字如金道:“就是可以。”
过了一会,他才解释说:“我不会弄错的……你的眼神没变。”
“什么眼神?”晏灵修下意识地追问,可话一出口,又觉得如果孟云君当真回答他了,无疑会让自己更加窘迫,急急地换了个话题,“你以前是不是去过管春城?”
这次不等他回复,晏灵修就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你在幻境里的样子,就是何期用记忆复刻出来的?我看得出来,刚才在审讯室,你们就在装不熟,你不先说话,他就一个字也不牵扯你。”
孟云君心中惴惴,诸多情绪充斥了胸口,让他失去了一贯的平静温和,在极力的克制下,说话时的语气听起来竟然分外冷淡:“何期很谨慎,事先没有透露任何跟我们有关的信息,你要是不承认,他同样会帮你隐瞒下去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们一起去的管春城吗?可我怎么不记得……”
晏灵修沉吟片刻,终于说到:“你是后来才到的?也是听说了那山里有古怪,所以的进去一探究竟?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孟云君定定地望向他的眼睛,迫切地想在其中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这人究竟想起来多少?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不懂的话为何要提及?懂的话又想听他说什么……
在这一刹那,他脑海中千头万绪、此起彼伏、沸反盈天,喉咙也被喧嚣的心跳堵得失了声。可晏灵修侧开头,仍在本能地回避他的目光,眼中茫然有之,无措有之,就是少了他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本来只想小小拉锯一下,大家谈谈工作就睡了,然而主角情难自禁,互诉衷肠,我这个老父亲为他们精心设计的感情进度一下子被打乱了~
但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只能把他们原谅%&*%¥*@#
第64章 夜色之下(修)
路灯从他们两个的肩膀中间滑了过去,孟云君盯着自己面前的影子,心想等它拉到最长的时候,晏灵修要是还不说话,那他就随便寻个话题岔开。可等影子开始缩短了,他还是没能开口,于是又给自己强调了一遍,看着影子缩回脚下,又一点一点长出来,延伸到最长的时候,他悄悄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张口,旁边的林荫树上忽然有夜猫子含混地叫了一声。
他就感觉好像一只气球充到极限时封口突然开了,里面的气一眨眼全漏了,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晏灵修沉默不语,一直没有看他。
孟云君意识到自己选的时机不对。
他们不曾牵过手,不曾亲密无间地拥抱过,不曾亲吻和缠绵,不曾敞开心扉,也不曾相知相爱,故事尚未开始,就先有了很多的隐瞒和欺骗。发展、转折、起伏……全都稀里哗啦、一泻千里,从头至尾,都和世俗意义上的完美大结局相差甚远,几乎能直接预见到将来惨淡的收场。
但他还是不想放弃。
他这一生,幼时父母俱亡,少时亲人离散,没几年又和对他视若己出的师长阴阳相隔……起起落落沉沉浮浮,不断地挽留也不断地挣扎,短暂的陪伴后,永远是漫长的不见天日的等待。
所以他从小就很有耐心,只要最后能等到他想要的,不在乎中间是如何道阻且长、辗转反侧。
晏灵修猝不及防地被拽住了,停下脚步,诧异地看向孟云君。
疗养院的灯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投下斑驳的光点。孟云君拉着他的手,明暗交错的剪影在他脸上勾勒出分明的轮廓,显得沉默又忍耐。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晏灵修刚才的话,声音轻柔,像是在自言自语,注视着他的眼神却无比认真,不允许目标有丝毫躲闪:“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晏灵修敏锐地察觉到他口中的“告诉”和自己所说的完全是两个意思,大脑一片空白,怔怔道:“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
晏灵修有点受不了他这样看着自己,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一脚踩进了阴影里,孟云君紧跟而上。他们被遮在茂盛的花树下,近得连彼此的鬓发都贴在一起,咫尺之内自成了一个旁人无法插足、更无法窥探的小世界——
直到他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气息。
晏灵修的睫毛不堪重负地忽闪了一下,着了魔一样移不开视线。
在雷鸣一样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他听见孟云君的叹息:“我的心意如何,我不信你不明白。”
晏灵修很想说,不要转移话题,但他闭口不谈这么久,好像真的哑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在这一刻,一种难以言说的、强烈的感觉击中了他,随着滚烫的血液轰隆隆地被泵向四肢,淹没了他一向灵敏的五感,让他无所适从、惊慌失措,用尽了全力才没有当场落荒而逃。
“我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晏灵修艰涩道,“我……”
他是一个被强行捏合起来的怪物,一个不该活在世上的异类,一个彻头彻尾错误的存在。
从一开始,他就不能,也不配奢望什么的。
晏灵修想讲清楚,但孟云君却不愿意听了,刚说了一个字,就按住他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后一推,压在了树干上——
他下意识地抿住嘴唇埋下头,反应完,便觉得自己这么急不可耐的防备未免太好笑了,孟云君大概也是这么觉得,良久,晏灵修都没等到他的下一步动作。
就在他有些尴尬,忍不住抬头去看他时,听见孟云君似有似无地笑了一声,紧接着他冰冷却柔软的嘴唇轻轻贴在了他的眉心上,像一片羽毛落下来,有种格外珍而重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