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165)
其实光看晏灵修自己就能知道了,他还是正经的天枢院弟子呢,一梦千年重游故地,连进山的路都找不见,更不要说是阎扶……他是在近三百年活跃起来的,更往前的一些时间,估摸着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修养,好不容易恢复了一部分实力,能出来兴风作浪了,谁料来得太晚,不仅天枢院被封了,存放不尘剑的洞窟也让孟云君藏了个严严实实。他欲投无门,只能把晏灵修和孟云君引过来替他找。
晏灵修的语气不容置疑:“你们赶在阎扶来前把周围清空,一去一回,时间应当刚刚好。”
常妍直觉这里面另有隐情,然而信息量太大了,她的脑子容量有限,一时没转过来,徒劳无功地抓了半天重点,晕乎乎问道:“……真会这么准的吗?”
晏灵修挑眉,瞥了她一眼。
从小耳濡目染,晏灵修既憎恨这个附着在自己身上的残魂,忌惮他,却也对他的想法了如指掌……包括一些微小的习惯和思维模式。晏灵修可以肯定,在有一个确切目标——夺回自己遗落在晏灵修身体里的另一半力量的当前,阎扶是不会在意前边有没有挡路石的,有就一脚踢开,没有也不会特意找几个来杀鸡儆猴,这对他不过是节外生枝而已。
同样的,阎扶对他又何尝不熟悉,两人间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彼此,甚至面对面的交流都不用,好比斗兽场里绕着圈较量的猛兽,你来我往间互相试探角力,在最终大戏拉开帷幕前,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晏灵修固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师门做准备,但那样无疑会激怒对方,到时候阎扶会做出什么就不可控了。
与此如此,还不如他先把山外那些无辜群众驱赶走,就当是给阎扶发定位。
“你就把这看成……”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晏灵修沉吟,“我和他之间的一场交易吧。”
罗子书挠挠头,狐疑道:“鬼王真的是来抢不尘剑的吗?”
晏灵修哑了一下,但随即就把这猝然的停顿掩盖下去了,模棱两可道:“你在想什么呢?”
“就是问问……”罗子书没多想轻易叫他糊弄过去了,哈哈干笑两声,伸手扯了常妍一把,“那晏前辈孟前辈,我们这就走了。”
晏灵修神色如常,孟云君嘱咐道:“动作要快,时机到了,记得给钟局打电话。”
常妍想起正在度假山庄布置现场的外勤同事,从进山到如今,她一条信息都没收到,不由地一个激灵,忙掏出手机,发现顶头的信号栏一格也没有了。她胡乱点了几下屏幕,追问道:“孟前辈,那我们怎么联系你啊?具体什么时候,你能不能估算一下?”
“等这边出现异常的时候,”孟云君笑道,“你们会自己看出来的。”
罗子书和常妍全都不明所以,于是走的时候十分不安,堪称一步三回头。但晏灵修和孟云君却没有停下,很快就从他们的视野里走了出去,并肩走向莽莽群山之中。
第140章 事态恶化
林州市一家儿童福利院的杂物间外,孙凌拖着死狗一样的脚步迈过门槛,抬起头环顾四周,目光掠过满屋子的烂桌子旧板凳,大踏步走向墙角的衣柜,霍的把摇摇欲坠的柜门打开了。
一个老大爷条件反射地抬手挡头,待从指缝里瞄见孙凌身上调查局外勤的制服,才慢吞吞把胳膊放下来,对他讪笑道:“小孙警官啊,怎么是你来了?”
孙凌看着蜷缩在衣柜里的老鬼,忍不住叹道:“钱大爷,你可让我们好找啊。”
“嘿嘿,这不是以防万一么,外边多乱啊!”钱大爷伸展着老胳膊老腿,颤巍巍飘了出来,可才抬起半个屁股,他又顿住了,撩起“一波三褶”的眼皮,试探道,“您不是来抓我的吧?我可没犯事!”
孙凌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下半辈子的耐心也要一起透支了。
这是他到目前为止跑的第九个地方——晏灵修凌晨时在度假山庄所说的那些话果然不是杞人忧天,几乎是他前脚刚走,后脚恶鬼暴动就开始了,不仅之前调查出的那些失踪人士陆陆续续冒了头,原本正常的鬼市民也不断有人失控。为了抑制事态恶化,宋昭紧急调动了一波外勤,叫他们把目前还“幸存”的鬼市民接去安全屋统一保护起来。一时间,大街小巷全是呼啸来去的调查局专车。
然而他们动作终究有点晚了,看着街上诸多发疯后被拷走的同类,余下的守法良“鬼”深深地恐慌了,他们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直觉却在示警,催促他们立马躲了起来——鬼是很能躲的,外勤们捏着花名册找上门时,往往连一片衣角都摸不到,只能上天入地到处去找……只孙凌自己,就已经在一天之内,成功把下水道、通风窗口、教堂顶部的大摆钟等意想不到的位置通通打卡了一遍。
为了安抚这些如有惊弓之鸟的鬼市民,外勤不得不拿出十二万分的专注,就怕他们一个心慌,转脸又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孙凌再三保证,好说歹说,才把这位精神衰弱的老大爷请出来。
“你们多久能把这事了了啊?唉,你看这弄的,我好好的工作都要撂下了!”钱大爷背着手,一边飘着走,一边长吁短叹,“没有我哄,囡囡们晚上都不肯乖乖睡觉的。”
孙凌面无表情地跟在后头。午后阳光很好,福利院前的院子里跑着大大小小的孩童,看得出和钱大爷很熟悉,呼啦啦围了上去,没轻没重地把孙凌挤出了包围圈,叽叽喳喳地好像一堆吵闹的小麻雀。
“钱爷爷,你能不能别走?”
“钱爷爷要去哪儿啊?老师说你会离开一段时间。”
“是不是坏人要抓你走?”一个学龄前儿童对着孙凌怒目而视。
钱大爷对孩子的亲昵十分受用,揽着他们细细地解释,说孙凌是警察叔叔不是坏人,说他就去几天很快就回来,回来一定给他们带礼物,再不厌其烦地跟在场的所有孩子排队拉钩上吊,劝了好久,才把一个个嘟着嘴的孩子哄得雨过天晴,继续玩去了。
“劳烦孙警官等我啦。”钱大爷转过头,对孙凌讨好地笑了起来。
孙凌无所谓地摇摇头,累得做不出表情,做了个手势,请他往外走。
调查局专车就停在福利院外,一名外勤同事有气无力地靠在引擎盖上打瞌睡,一见他们来,马上抹了把脸,从半敞开的车门里拎出一份档案,照着文件一字一句念道:“钱守忠,男,林州市本地人,终年七十二岁,鬼生十三年,评级“怨”……”
钱大爷不等他念完,就积极抢答道:“是我是我。”
外勤同事不为所动,口头确认完身份,又从腰上摸出一部传呼机样的检测仪,对着他“嘀”了一下,检测仪亮起了绿灯。
“是本人。”同事神情稍稍松弛了点,木然道,“例行公事,还请见谅,防止有不法分子冒充顶替。”
孙凌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问道:“怎么了?”
“有支外勤队被伏击了,”同事丧着脸道,“他们以为找到的是本人,没注意核实,不小心被拧了脖子……没死,但颈骨错位了,叫急救车拉走了。”
钱大爷忧愁地捧哏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孙凌站直了,又略微弓了点腰,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久未进食的胃袋配乐似的替他发出悲鸣,孙凌觉得自己此刻简直可以吞下一整头牛。
陈绛竹递给他一块压缩饼干:“垫一垫肚子。”
孙凌接了,三两下拆开包装塞进嘴里,还没开始嚼,门牙就不慎磕到了舌尖的燎泡,眼泪差点没给他疼出来。孙凌捂着嘴嘶嘶抽了几口凉气,滑到嗓子眼的饼干被他囫囵个吞了下去,一张脸登时噎成了涨红的茄子色,忙慌里慌张地扑进车里找水喝。
陈绛竹好似早有预料,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将手里的降火茶塞给他喝,孙凌赶紧抓过来灌了几口,高热量食物独有的口感和苦涩的凉茶混在一起,味道十分奇怪。他艰难地把食管冲顺,耷拉着肩膀,形象全无地用袖子擦了擦嘴,有气无力道:“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