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22)
“……奇怪,它怎么突然出来了?”孟云君低声道。
他松开手,黑团子重又蹦到铝盆上,“呀呀”地叫了两声。
晏灵修弯腰翻了翻那堆看不出原貌的灰烬,勉强找到些没烧完的东西,有半截女孩的头绳手链、被烟熏黑的塑料笔、以及几片衣角,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物件。
保存最完好的是一本学生证,中间几张纸幸免于难,晏灵修拿起来抖了抖灰,还能大致看清县一中的印章。
“就这么多吗?”他问。
陈远垂头丧气道:“原本不止这点的,是一个缺德的货色趁我不在,把盆倒空又烧了一遍,好多重要的东西都不见了——你看,学生证上本该有陈绛云姐的一寸照片的,现在也烧掉了。”
“哪家的小兔崽子把门撬开了!快给我滚出来!”
院外传来叫骂声,陈远腾得站了起来,坐立难安片刻,急急地嘱咐他们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就别露面了。”
他敞开嗓门,骂了句本地土话,大义凛然地走了出去。
然而不说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晏灵修和孟云君了,就连孙凌都不可能乖乖听他一个小屁孩的话。他们前后脚跟出去一看,只见一个穿马甲的女人正揪着陈远的耳朵,尖声斥骂道:“小兔崽子不学好,这是你第几次溜进来了?说,是不是想翻围墙到我家偷东西!”
陈远不甘示弱,回敬道:“绛竹哥家又不是你家,别以为买了把锁挂上去,那屋子就是你的了!绛竹哥早晚回来给你一个教训!”
他俨然是挨骂挨揍的老手了,不管那女人怎么拧他的耳朵,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少年变声期的鸭子嗓简直是鼓膜杀手,将对手尖刻的声音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他们这边对骂的有来有往,围观群众却受不了了。孙凌上前打圆场道:“这位大姐,你先别着急,有话好好说嘛。”
孙凌年轻嘴甜,一口一个大姐地喊着,把那马甲女都喊得都不好意思了,再一看院子里的晏灵修和孟云君,讪讪地松开了手:“你们是……”
“特殊事件调查局。”孙凌亮出证件,指着陈远道,“这位说陈家集有恶鬼作乱,我们是特地来调查的。”
马甲女的面色变了变,顿时气弱了几分:“哪有的事……”
“不是你们说的吗?陈绛竹因为妹妹失踪,变成鬼来报复你们了。”
“都是随口瞎说的,我还总说我们家那口子是死鬼呢。那能当真吗?气话罢了!”
陈远道:“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绛竹哥是丧门星,谁沾上了就要倒霉。你还说他没命了也不让别人过安生日子——绛竹哥家的东西就是你带头烧的!”
马甲女支支吾吾,无言以对,只好就地撒泼,气急败坏地往陈远的脸上抓去:“小崽子胡说什么!”
陈远可不会老老实实地当靶子,他掉头就跑。
周围站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一个小男孩捧着饭碗站在中间,哈哈笑道:“杀人犯的儿子,死的好,死的好。”
陈远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气性早就被激起来了,怒不可遏地掉过头,将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孩一把推倒:“你特么给我闭嘴!”
男孩摔了饭碗,哇哇大哭。
马甲女扑过来揪着他的领子撕扯,喷出一连串的污言秽语。
两人对骂,语速之快,词汇量之丰富,孙凌充其量只能听懂一小半,劝了这个漏了那个,劝了那个漏了这个,急得流了一升的冷汗。
“绛竹哥是招你们惹你们了,还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陈远仇恨地瞪着围观的人,发现仅凭一双眼睛是怎么都瞪不过来,不由得悲从中来,汹涌的泪珠滚滚而下,“现在他人不在了,你们终于高兴了,终于如意了。你们的心怎么能这么坏啊!”
第22章 三缄其口
闹剧终结于五分钟后,陈远的奶奶拎着拐杖赶来,二话不说把马甲女打到一边。
老人家好似一头护崽的母狮,在战场中央凶悍地逼视四方,看谁要找他孙子的麻烦,就往人家跟前就地一躺。
此法一出,人人避之不及,马甲女唯恐被碰瓷,拉着儿子匆匆回家了,陈远也擦干净眼泪,低声下气地求她起来。
——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能打败泼妇的,只有功力更深厚的泼妇。
孙凌倒是想抓住几个围观的邻居询问情况,但他们一个个都表现得十分戒备,不等孙凌把话说完,就跟躲瘟疫似的绕开他走了。
孙凌还想去追,被孟云君叫住了,劝道:“算了,他们不会说的。”
“可我们不能干看着吧,”孙凌低声道,“总得做点什么……”
他不知所措地抬起头,那些看客走出一段距离后,又转过来,远远地望着这边。
暮色苍茫,他们的表情产生了一种惊人的相似,又是麻木,又是快意,又是熟视无睹。几张脸重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陈远吸着鼻子走过来,他现在形象可以说是不堪入目,扯坏了领口,嘴角被抓破了皮,下巴上还挂着几道新鲜的指痕。
“天晚了,你们到我家休息会儿吧,”他说,“你们白白忙活半天,不能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死小子!充大款请吃饭,你有钱吗?”一看今晚多了三张嘴,他奶奶就骂骂咧咧的不高兴,但终究没有挥舞着拐杖把他们赶走,调查局三位成员幸运地躲过了饿着肚子赶夜路的命运。
这位彪悍的老太太,武能棒打恶邻,文能洗手做羹汤。为了招待客人,她煮了一大锅面,给每人都盛了满满当当的一碗,也不要他们帮忙,端过来砰砰砰地砸在餐桌上:“家里只有这个,吃不下就走。”
孙凌连忙赔笑脸:“哪里哪里,我是北方人,最喜欢面食。”
老太太狠狠剐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孙凌十分尴尬:“这……”
“奶奶的耳朵不好使。”陈远解释道,“她看见你笑,以为你是在笑话她呢。”
“臭小子,你是不是又跟人说我耳背了?”老太太听别的不清,自家孙子说话多小声都听得见,“再和你说一次,我耳朵好好的,根本没病。”
陈远扒了两口面条,顿了一会儿,低着头说:“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孙凌沉默一会,感觉不论安慰什么,听起来都像不疼不痒的客套话,只好揉了揉他的头发——陈远家的板凳不够用,一众人谁都没坐,全是站着吃的饭。
“想好接下来怎么做吗?”孟云君问。
陈远没听懂,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孟云君慢条斯理地吹开面上升腾的热气——他的言行举止总有种独特的韵味,即便手中的拿着的是一只磕破了边的土碗,夹起面条的动作也显得格外风度翩翩。
他说:“恶鬼作祟这些流言,应该是他们在故意抹黑。由此,我们可以做出合理猜测,陈绛竹的死和他们不无关系。”
痛快地哭了一场后,陈远的脑子就有点转不动了,他懵懵地问:“为什么?”
晏灵修惊讶于他的迟钝,指节笃笃敲响桌面,提醒他集中注意力。
“你设身处地地想一下,比起陈绛竹,至今下落不明的陈绛云显然更可怜一点,而村人本可以早点报警的。这是他们愧对陈绛云的地方。可陈绛竹呢?就算村人当初通知了他,他还能飞回来救出妹妹不成?所以,陈家集的人在看到他时,愧疚心理是很少的,他们更多的是害怕被陈绛竹找麻烦。”
陈远:“你……你说的对。”
“陈家集的人把受害者树立成靶子,抹黑谩骂,借此摆脱负疚感,可以解释得通。但依据上述推论,他们更怨的该是陈绛云才对,怎么会跳过了她,独独痛恨陈绛竹呢?”
一股寒意窜上脊背
陈远听明白了,登时如坠冰窟,他可以说是惊悚地盯着晏灵修,差点扑过去捂住他的嘴,但他的思想、他的身体都像被焊住了一般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