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俘虏圣君的第七年(93)
对他来说,那才算作万劫不复。
“不用谢,”魔王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站起来,鳞爪尖端慢慢凝聚起魔息,“慈悲为怀的圣君陛下。”
兰缪尔握着光明神弓的左手抬了起来,右手则从背后的箭筒中抽出一枚金色羽箭,搭在弦上,平静地拉开了弓。
他在心中默默地说:
魔王昏耀,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纵使你并无此意。
如果你知道,大概会觉得晦气吧。
对不起,我无法以你渴盼的全盛状态迎战。
但至少此刻,请允许我承受你所有的仇恨与战意。
刹那间,金色光芒照亮了城墙下的大地。兰缪尔展臂连射三箭,以蜜金铸造的箭矢离弦破空,携着浩荡的法力逼向魔王。
腾起的黑色火焰,吞没了这三尾彗星。
魔王发出畅快的低笑,双掌中魔息泛滥。箭羽迅速成灰,而构成箭杆与箭镞的蜜金,竟然在高温之下融化成三团金属液体,飞速旋转不休!
下一刻,那三团悬空的液态蜜金,瞬间向来时的方向猛地弹射回去。
王城的城头上一阵惊呼!
凛然一线剑光,横向劈开了炽热的蜜金液体,几百颗金珠向四方飞溅。
兰缪尔的身影从珠帘之中穿出,换在右手的十字剑直直地向前挺刺,金发与银袍在风中翻飞。
——铛!!
圣君的剑刃与魔王的刀刃相撞,轰然一声,城门外的地表竟然沉陷出一个遍布裂纹的圆形!
……
“先知长老!……先知长老!”
城楼上,无数信徒心急如焚。一个妇人合掌拦住了白袍老者,“请问,神母的庇护何时才会降临!?”
一滴冷汗悄无声息地从先知的鬓角滑落了下来。
不对劲,这不对劲。
兰缪尔昨夜接受了庞大的法力,理应在起手第一招就展现出巨大威力,将魔王射死在金箭之下。
可现在看圣君与魔王交手的样子,双方居然势均力敌,和设想完全不同!
难道圣君是出于谨慎而故意留力,想先探清魔王的实力?
先知摸不清状况,只能硬着头皮说:“……神母的庇护必定会降临,我们只需静候神迹即可。”
王城之下,十字剑与青铜弯刀碰撞得越来越激烈。
昏耀渐渐眯起眼,他从圣君的打法中察觉一丝异样。
人类的躯体力量天生弱于魔族。可最开始那三箭落空之后,兰缪尔竟然步步紧逼,主动与他近战至今。
这种伎俩,昏耀可太熟悉了。这是有意控制法力消耗的打法,试图单靠招式与力量来弥补与对手间的差距。
问题来了,他是因为易遭魔息反噬的毛病,战斗时才不得已如此。圣君这又是什么意思……故意不出全力?
魔王顿时恨得火冒三丈,青铜弯刀携着魔息烈焰,再次狠狠劈砍在对面的剑身上。
铛!——
这一次,盛怒之下的魔王使了十二分力,兰缪尔神色微变,长剑差点握不稳。昏耀步步紧逼,圣君被迫一退再退,刀剑相撞的脆声几乎连成一片!
昏耀哪里知道,兰缪尔此刻是真的力不从心。
圣君暗自苦笑:他昨夜消耗的法力还没恢复,本想着起手先拖拖时间,结果好像适得其反……把魔王给惹急了。
“兰缪尔,你在等什么!?”
交锋错身的一瞬间,兰缪尔听见昏耀压抑着怒火的低吼。
他瞳孔微缩,左掌迅速勾画出一串符文,勉强消解了袭来的魔息。
然而残余的劲气依旧将圣君击飞出去,他以剑插地,倒退了一大段距离才勉强稳住身形。
“……”
兰缪尔脸色泛白,轻轻喘息,眼神迅速掠过身后的王城。
日头从偏斜攀升到头顶,又向西方倾斜。不知何时,城楼上的信徒们纷纷合掌,哀声祈祷起来。
甚至有人再次割开了手腕,期盼以鲜血打动太阳之上的神母。
神迹啊,快快降临吧。
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
“所有人随我撤入内城!这里太危险了!”
艾登亲王身披软甲,带着一队卫兵,在城楼上纵马高喊:“内城门已经打开,所有城民即刻撤入内城,快!”
驰过正门的时候,艾登看到了脸色青白的先知长老。
先知的四周已经聚集了近百个人,他们正声声急切地追问,神母的庇护为何还不降临。由于激动的人们一直往前推挤,神殿的金太阳骑士不得不立起盾牌,将先知护在中央。
艾登把缰绳捏得死紧,只觉得悲愤难平。他还是没有忍住,从城头往下看去。
兄长……
——为什么神母的庇护不降临?
当然不会降临了。
艾登又想起了昨夜,兰缪尔将这七年搜集的神殿作恶的证据——包括两百年前的真相,也包括近年来压榨国财、欺骗民众的种种——全部放在一个手提箱里交给了他。
艾登看得触目惊心,这时才真正意识到兰缪尔在隐忍的背后做了多少事。假如伽索结界打开的时间再晚几年,或许圣君与神殿的对决,也会以另一种方式打响……
“兄长,你先告诉我,”他咬了咬牙,将箱子推到一边,“那么多法力,你都转移到哪里去了!?”
最初,兰缪尔还推说那不重要,拗不过艾登追问,还是叹了口气:
“结界崖四周的边城城墙上,我曾让法师们设下净化瘴气的法术,记得吗?”
“——!!”
艾登倒抽一口冷气。他动了动嘴唇,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兄长……你!”
书房内,烛灯的橙黄光晕似乎要与灯下的金发融为一体,兰缪尔垂落的睫毛上也沾了碎光,他又露出那种带着寂寞而哀伤的笑容。
“如果有朝一日,我们能够找到打开结界的办法,其中的瘴气总要清除。我已经试过了,以个人或少数人的力量,实在不能……”
听着听着,艾登的眼泪就这么涌了出来,心口像是有尖刀在割。
“艾登?……不,不要为我哭。”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兄长走了过来,动作温柔地为他擦去眼泪。
“无论如何,我利用信仰是真,欺骗民众是真。我行有罪之事,接下来无论遭受什么,都是该得的报应。”
“接下来?”艾登声音发抖,“接下来,你准备遭受什么?”
……
圣君与魔王的战斗,就这样从清晨持续到了傍晚。
兰缪尔的劣势越加明显,只能说是在魔王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苦苦支撑。
到了月亮升上来的时候,被击飞的圣君撞在城墙上,脸色苍白地呛出了血。
或许是真的支撑不住了,圣君竟然也开始祈祷。
那声音嘶哑而悲切,一声声“吾神”,一声声“垂怜我”,令铁石心肠者也不忍听闻。
魔王手持弯刀,大步走来,眼神阴沉而森寒。远方传来了魔族士兵们的狂笑、叫骂与呐喊。
“兰缪尔,你就这点出息?”
“与其乞求你的神灵,”昏耀磨了磨牙,红眸深处流动着冰冷而晦暗的情绪,“你还不如求我。”
笼罩着城楼的绝望渐渐浓重,越来越多的人不忍心看下去,选择听从艾登亲王的劝说撤入内城。
凌晨时分,最后一批等不到神迹的人类信徒们,也终于开始惶然向内城撤离了。他们有时互相推搡,有时又扶老携幼,千万双鞋子的走动在大路上扬起了尘沙。
但没有说话的声音,每个人人的眼底都写满了黯淡与迷茫。
为什么?正如七年前那个因得不到神的回应而崩溃的金发少年那样,这些城民们都在惘然苦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何神子打不败魔王,为何神母不庇护神子?
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魔族什么时候开始攻城?
一旦王城失守,所有人都会惨死在恶魔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