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俘虏圣君的第七年(35)
昏耀把兰缪尔放回床上,顺便握住手心捏了捏,觉得还是冰冷。
于是又沉下脸,抱着被子往人类身上堆,用阴森森的腔调:“你还有胆子提你的病……知不知道错?”
兰缪尔:“错了,您罚我吧。”
这个态度一看就是“错了,但下次还敢”的意思。
昏耀正要发作,硫砂侍官端着刚煮好的药进来了。他不得不再次退让,说:“先喝药。”
兰缪尔右手被鳞尾抽伤的地方还敷着药缠着绷带。昏耀就接过药,坐在床边亲手喂他。
不知是否因为药汁太苦,兰缪尔喝得很吃力,长长的眉毛紧锁。
昏耀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打量着他的脸色。
忽而说:“闹也闹过了,犯病也犯了。睡了一夜,气消了没有?”
“什么?”兰缪尔愣了一下,似乎这才想起昨晚吵架的事情。
令昏耀大开眼界的是,他居然露出难为情的神色,耳根微红:“……吾王不要取笑我了。”
昏耀挑眉。
嗯哼,这家伙,果然不习惯冲人撒脾气。
“哼,昨晚是谁要来拔我的刀?”魔王得寸进尺,故意夸张,“还以为你终于忍不下去,要把我宰了。”
兰缪尔更加无地自容,转个身把脸埋进枕头和被子里面。
昏耀就像秋天剥一些刚从树上打下来的果实那样,耐心地从被子里把兰缪尔剥出来:“干什么,药还没喝完呢。”
“听着,不逗你了,昨晚算我的错。”
昏耀起身,他从床头的墙上取了挂着的马鞭,塞进兰缪尔的手里,双掌拢着他的手握紧,正经说:“等你病好了,打回来。”
兰缪尔吃惊:“吾王!”
“安心养病,别乱想。”
昏耀低声说:“……我不怀疑你。我也没有等着抓你的罪证,胡扯的,只是曾经在人间听过那首歌的后半段。”
听着雨声焦灼地过了一夜,他其实已经冷静下来想清楚了。
那首歌大概真的是误会。如果兰缪尔真的恨死了魔族,抱着要对魔族不利的想法来到深渊,那肯定是百般地隐藏自己,怎么会主动在结界崖上弹哪首曲子给他听?
赌他没在人间听过?赌赢了没好处,赌输了直接送命,哪有这种道理。
听了这句话,兰缪尔的神采都亮了起来,欢欣得不得了。但又不太敢真的确信,问:“真的吗?”
昏耀心口又是一疼。
他们之间,想要超越猜忌和仇恨,太难太难了。
究竟是走过了怎样抵死纠缠的一路,才终于抵达这里。
“真的。”他放轻声音。
“那把蜜金匕首……”
“啊,在……在这里。”
兰缪尔高兴得都有点手足无措了,环顾了两圈才指对地方,其实就在床头的小桌案上摆着。
“我刚才就看到了,没有碰。吾王快收起来吧。唉,您可真是……”
他无奈道:“往后我不在了,吾王行事要再谨慎些。向仇人手里递兵刃这样危险的事情,假若我真的图谋不轨,您可怎么办呢?”
“说什么呢。”
昏耀心里猛地往下一沉,皱眉打断他。
魔王竖起指甲,敲了敲桌面:“它是你的了。法力拿回去,把病治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兰缪尔懵了一下,立刻无奈地摇头笑了起来,说:“您放过我吧,我都这个样子了,吾王还要来这一招吗?”
他捏着药碗的边沿,用碗把蜜金匕首谨慎地昏耀那边推推,嘴里说:“我才不上当。”
“碰了这东西,我才真是说不清了……咳咳咳。”
兰缪尔说完,却突然捂唇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簌簌发抖。
缓过来之后再抬眼,却对上了魔王不敢置信的神情。
“……兰缪尔。”
昏耀死死盯着他,抓起那把蜜金匕首,硬是塞进人类手里:“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
兰缪尔居然也表现得同样吃惊,同样迷茫。
他挺身说:“我怎么会以为是玩笑?这难道不是——”
难道不是……魔王惯例的试探吗?
兰缪尔怔怔地歪头瞧着昏耀。
他前一日的晚上犯了大错,落了嫌疑不说,还当着昏耀的面情绪失控。
但是王竟然愿意信他,不惜用这样危险的办法,来再给他一个自证忠诚的机会……不是吗?
雨声淅淅沥沥,在人类与魔族之间回荡。
突然,兰缪尔脸色微微一变,抬手一把将昏耀推开。
昏耀魂不守舍,居然还真被这个病人推得往后踉跄一步。
兰缪尔扶着床,清瘦的身体像折断了的白竹一样猛地弯下来——刚刚喝的药,入口还没过一刻钟,全都混着血丝吐在了地上。
第24章 妖异鳞片
昏耀当即就跳起来了。
兰缪尔的身体浑身无力地倾斜,眼看就要栽下床。
昏耀抢上去把他按在自己怀里,扭头冲外面吼:“叫多古滚回来!!”
硫砂侍官就站在不远处等着被传唤服侍,同样被吓得失态地叫出了声。这时扭头就往外跑,也不顾半途差点碰倒一个冒着热气的火石炉,一头扎进了细雨里。
兰缪尔微微喘息着,小声说:“我……”
“别说话……别说话。”
昏耀脸色青白,双手都在发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上一刻还有说有笑的,刚刚还在跟他撒娇,怎么会突然就连药都喝不下?
他根本不敢细想,只能哑着嗓子说:“是我喂得太着急了。不怕,你先歇歇,一会儿让巫医再给你喂药……”
兰缪尔顺从地点了一下头,同时吃力地抬起手。昏耀下意识想去握住,掌中却被塞进来一件硬物。
那把蜜金匕首,被还回了魔王的手中。
……
很快,多古冒雨赶了回来,慌慌张张,看样子也被吓了一跳。
他先摸出救急的药丸让兰缪尔吃了,紧接着火速改了改药方,让侍从去重新熬药。
老巫医嘟嘟囔囔地擦汗,满脸不安:“如果这次还是喝不下,那可就真的糟了……”
自始至终,昏耀就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天色更加阴暗了一些,令他沉默的身形像个雨天里冤死的鬼魂。
兰缪尔不肯接受法力。
事关生死,奴隶拒绝的理由竟是如此简单而荒诞:他怀疑魔王是在怀疑他。
“……”
昏耀握着手中那把匕首,越握越紧,直到尖锐的指甲刺破了掌心。
其实最开始,他对兰缪尔的猜疑的确只是戒备。
第三年,圣君的恩泽洒向深渊,昏耀顶着难以想象的压力,成了拦在兰缪尔与魔族之间唯一的门。
那段时间,魔王甚至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座“结界阵”。
前后都是撞向他的滔天巨浪,一浪高过一浪。而他必须永远坚硬,永远冰冷,永远正确地立在那里。
有他在那里,人类就不可能设下真正殃及魔族的阴谋诡计。
有他在那里,魔族也不至于扑上来把他的奴隶撕碎生吞。
但后来岁月一天天过去,随着昏耀下放给兰缪尔的权力越来越大,隐含的风险之浪也越来越大。
昏耀不得不越发频繁地猜疑他的奴隶。
于是魔王变成一个疑神疑鬼的失心疯,做出许多可笑又丢脸的事情。
什么故意装醉又将佩刀掉出来,假装不经意弄丢了胸前那串骨饰……再暗中窥伺奴隶的反应。
其实事后回想,不仅是不敢相信兰缪尔,或许更多的是不敢相信自己。
奴隶犯了错,还有奴隶的王来教训。但如果魔王的心开始偏了,也一起犯了错,前方就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所以,当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偏心的时候,他也就心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