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只小猫咪(34)
不要指望单身糙老爷们养大的弟子能有什么厨艺上的造诣,煮个糖蛋已经是他的巅峰水平。
魇境会模糊人的时间观念,并不断放大人内心的渴望。满足它,且不断将这点柔情蜜意放大,放大到心上容不下别的念想。霍潜一开始很明确这是幻境,是陷阱,不过是抵不住诱惑,想要在这无人可以探知的秘境一逞所愿罢了。
心中明确知道,不能在此地久留。
在魇境渡过不知道第几个日夜之后,他慢慢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他时而在万顷碧湖之上垂钓,身侧瘫一只柔弱无骨的小妻子,喵喵叫缠着要湖中最大的一尾鱼;时而在山峰之巅观日出,把睡眼惺忪的小妻子搂在怀里,听他抱怨起太早,全然看不出他才是前一夜闹着要看日出的人;时而凑热闹和寻常夫妻一样连夜去点香求平安,小两口混迹于人群之中,一人抓一捧发散萤火一样微光的地藏香。烧完的香杆子被小妻子拿去折成了一盏灯笼,又送回到了自己手上;时而于陌上缓缓走过,踏碎一地白雪,商量着过年时哪几样菜式必有……
余生是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情意恩爱,是一日复一日的缠绵相守。
霍潜每次睁开眼,忍不住去亲一口枕边人时,去意便少了一截。日积月累,他能惊觉此乃幻境的频率越来越低。
糯糯那边守着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霍潜,整只猫都是方的。他圆溜溜的猫头从霍潜衣襟里冒出来:“怎么回事,他入境怎么这么久?这都过夜了吧!”
第四重魇境里的时间也是混乱的,魇境之中没有自然的黑夜,日月只在猎物心念之间。只是多少还比霍潜所入的幻境更靠近真实的时间,不至于让人太过混乱。
糯糯在霍潜怀里脚都蹲麻,心知绝对已经入境超过六个时辰,怎么能不心焦。
老树精闲在一边嗑瓜子:“怪我不想便宜猎物,把生境做得太过逼真。儿媳妇他大概是被生境迷住了。”
“迷住?”
“走马灯是放大过去的恐惧与忧虑,是炒隔夜的馊饭。生境与此截然不同。”老树精放下最后一片瓜子壳,组成了一个“云”字,“生境是放大对未来的期许,是把人一直想吃而没能吃到的佳肴提前端上桌。”
——我造生境,何尝不是私心作祟,想要在自己制造的环境中看见云罗复活。
老树精索然无味把“云”字抹去,对上小猫咪湖绿色的目光。糯糯目睹他条理分明的言行举止,有心想问问老树精是不是暂时脱离了痴傻的状态,只是脚下的身躯不能为他遮风挡雨,他便不敢贸然戳穿。
伪父子组对视一秒,又默契地把脸转开。
“霍潜他被那个女人迷住了吗?”他踩踩脚下肌理柔滑强韧的肉体,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和变幻莫测的老树精打太极,“他要是出不来,是不是就不能从魇境里出去了?”
他也不问老树精会不会带他们出去。老树精是魇境的主人,要是清醒状态下没有提出带他们走,便是不愿,别无其他的可能。
魇换了把肉干啃,说起自己儿媳妇来一脸的风轻云淡,还摸出了一把托到糯糯眼前:“生境也是魇境的一层,迷失了,自然就永远迷失不能离开魇境了。”他对上糯糯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警惕,又把肉干掰成两半,一半塞到自己嘴里,一半喂给糯糯:“吃一点,别饿晕过去。”
糯糯下意识躲,三两下就钻没了影,躲在霍潜衣服里嗡嗡的:“没心思吃。”
“父子如手足,男人如衣服。”老树精换上了一副决绝的姿态,蹲下,到了与糯糯平齐的位置,“不必那么在意这个人,和我一起在百幽谷渡过余生不是更加逍遥自在。”
这话一出,就是将他现今已然恢复清醒这个事实摆在了明面之上。
糯糯蠕动着,不说话。
“要不这样,我放他走,你留下来陪我如何?”老树精试探着发问,“我自己的儿子大约已经入了土,我现在十分后悔当年怕触景生情,只上了几次雪山便再也没有去见过他们。你很像他们,我希望你留下来……”
糯糯霍得钻出,龇牙打断他:“别拿我男人威胁我,他固然心中漏洞多似马蜂窝,在你的魇境里活脱脱就是个靶子成精的模样。但他行事向来周正,不需要我牺牲自己来换他自由。”
“他是我的男人,我的英雄,给他选择他定然与我一起折在你的魇境里。”
糯糯冷言道:“你最好不要光口头悔过自己霸道的性子,你就是什么都想强留在自己身边加以掌控,如今才会一无所有。”
老树精被怼了一脸,好脾气地依旧笑眯眯。
“我只在这里,等他出来,你要是打我主意,霍潜活着定还会来找你。他若折损在了魇境里……”糯糯小胸脯抬高,冷然道,“你就更不用太真情实感把我当儿子养了,免得你为我收尸时太过悲痛。”
老树精癞皮一样两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哼小曲缓解初次谈判失败的尴尬气氛。
他干笑两声,侧过脸拿后脑勺对着糯糯,心中感慨万千:云罗要是在新婚之初,就和这只小公猫一样把心中的不满倾倒而出,甚至就像刚才一样对自己亮爪子,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
只是她当时喜欢我,哪里舍得对我说重话啊。
老树精闭目,看见了生境之中的霍潜与糯糯。他们正倚在一起,岁月对他们格外温柔。
魇境的主人却于这柔情中看见了魇境霍霍的弯刀,这弯刀行将落下:生死相依,生境即是死门,这个和他抢小猫咪的修士“生”的部分似乎已经达到了最高点,他马上就要越过最高点,一头栽进尘埃之中。
生,便是将最美好的事物端到猎物的面前,叫其流连忘返。死,便是在最美好的时刻,将其打碎给猎物看。
先予之,再夺之,才是最叫人崩溃的所在。
你的男人现在觉得越甜,他就越难走出来了喔,小猫咪。
第35章 共情
美满的生活回忆起来总是混沌的,你无法从中挑出格外刻骨铭心的片段, 每一天单抽出来都是完满的。岁月如溪流般缓缓而过, 眼一闭一睁之间, 时光就溜走了, 留下日积月累的习惯使然。
这天霍潜又一次在鸟鸣中醒来。
按照惯例,他要赖会儿床,抱着自己热乎乎的小媳妇睡个回笼觉。直到对方嫌弃他硌手占枕头, 硬是要一个人占一整张床为止。届时他会把床让给格外赖床那个, 起身静坐吐纳,练会儿剑,然后去屋后小花园挖几个坑。等糯糯把新挖来的草药种进去。
他双眸无需睁开,随手往旁边一捞,预估着对方颈窝的位置埋脸过去。猫有一种独特的味道,吸猫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他惯常喜欢埋一埋, 埋过之后日常会有两条分叉, 来一番身心有爱的晨间运动或者立即起床。这取决于当天他的小妻子是更想睡他还是更想睡床。
他如往常一般埋首一会儿,便不怀好意去亲糯糯柔韧白皙的脖颈。亲了几下没动静, 又把手伸进被子里,还没摸到衣襟就沾了一手黏腻的液体。
???
睁眼, 满手心都是盛开的血色。糯糯还是温的, 侃侃流淌的血色之中,一把匕首深深插进心口, 只留一个刀柄在外边。霍潜颤抖着把手探到他鼻尖, 发现他已然没有了气息。
…………………………………
糯糯和老树精僵持着, 明明偌大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长嘴的,却谁也不和对方说话。静默着,直至一股热血兜头浇在了糯糯圆滚滚毛茸茸,每根毛都散发着蜂蜜光泽的猫头上。
糯糯眨眨眼,一瞬间是懵的。
老树精不再翘着二郎腿嗑瓜子了,他凑到糯糯身边,对着霍潜上下打量,口中呐呐:“呀,反应这么激烈的吗?”
“什么反应?”
“在魇境里还能有什么反应?”老树精兜头给他甩了块帕子,“当然是伤情过度失心疯之前的反应。”
糯糯拿了帕子也不给自己擦满头满脸的血,赶忙变作人形单膝跪在霍潜面前给他擦嘴。帕子落在霍潜满是脏污的衣襟上,他擦了东边顾不了西边,还是神经质地重复擦拭的动作:“怎么会,霍潜那么强大,他是不死之身,他是天道宠儿……”
“我早说过,来人就是个仙儿,他也逃不出我的魇境。”老树精的表情算得上是洋洋得意,“天道算什么,那就是个瞎子,什么妖魔鬼怪都来者不拒的瞎子。而我比天道还要善于挖掘人心。凡有心者多有魔障,不说你这小情儿,就是合欢宗那个早早就靠着云罗成仙的老东西,也逃不开业障纠缠。”
“贪心不足的修士,我就是喜欢看着他们疯狂。”他嘎嘎笑道。
糯糯抱着霍潜的身体走远一些,让人靠着树桩,拿出霍潜和自己的乾坤铃翻个不停。他落入幻境,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身边又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始作俑者。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心慌意乱,自己的东西看过就扔在一边,不一会儿就丢了一地的草药,连带着他带下山的圆镜也扔在脚边。圆镜不过掌心大小,边缘处有一小小的开关,摁一下可以将之前存录在里边的影像投放到外部。
糯糯这几枚有一枚砸在了石头上,开始自动播放他家的全家福。两只圆滚滚的银白□□咪中间杵着一只蜂蜜色的奶猫,是罕见的一家三口的合影。几张全家福之后,多的便是糯糯和他娘的影像,他那爹很少出现。
糯糯心下一片凄惶,没心思收起圆镜,只死马当活马医地翻霍潜的乾坤铃,妄图找到一些能派上用场的道具。霍潜是流云宗的太子爷,铃铛多得可以开杂货铺。糯糯翻了他的东西也不乱扔,这里拿出来确认没用就塞到另外一只空铃铛里。
翻了许久看到一株长相奇异的枯草,终于耳朵一抖,鼻子凑上去闻了一下。
霍潜来时并不打算带上糯糯,打算是要自己独身在□□遍地的山谷里找舍利。他为了进百幽谷做了好些准备,其中一样就是读医书并搜罗各类草药。这个习惯,终于在这时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