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只小猫咪(32)
“生境?”霍潜都懒得吐槽他一边怕老树精,又一边叫爹叫得欢实的行径。
“爹爹他不是一朝一夕疯掉的,他是在丧妻之后反复进入魇境怀缅过去,才落得如此下场。” 糯糯带着老树精来找霍潜时又遭遇了几次走马灯,回忆道,“他有段时间知道自己心态接近崩溃,又克制不住想要在魇境中重见往日岁月的诱惑。于是他改造了魇境,在每一条魇境组成的链条中加入一扇生门以作后路。要是经历了那重魇境还保持清醒,便会直接被魇境传送出去。”
老树精一次次以身犯险,犹如刀口舔糖。
最后他果然疯了。他依旧时不时重复缅怀过去的动作,却自己都不记得他那扇生门在哪里,也不能做到“经历生境而保持清醒”。有时很快想起来开口在哪里,有时因为想不起开口在魇境中逗留许久。
不过他不在意,他的岁月久长到让人生不出紧迫感。甚至久长到让他忘记自己的疯病,以及滞留在魇境中的那一段段时光。
他遗失了自己的生门,霍潜的生门却还在。
霍潜差点迷失在第三层,幸而糯糯横空出世唤醒了他。前三层他抑制不住开花,被不断送进新的魇境,但他始终保持清醒。由此可以确信生门在第四重以后。
开满三朵小花的霍潜进入第四重魇境,顶着那只开了一瓣花的小花骨朵。
没有走马灯,没有出现任何熟人的身影。只出现一个女子对镜梳妆,一头青丝垂落到腰畔。只是绾青丝的动作,便足以显出身段风流,腰肢柔软。
糯糯本来抱着霍潜一小撮头发啃着玩,看见女人就啃不动了。他知道霍潜无父无母,师尊也是个老光棍。一群同门中倒是有些许女子,但走动最勤的唯有宋栖。可宋栖是个婴儿肥三百年不退的姑娘!她没有不盈一握的杨柳腰和五指纤长秀丽的红酥手。
炸毛,竖尾巴,糯糯不淡定了:拿来的女妖精,竟然能出现在第四层。
霍潜的第四朵花莫不是“色”吧!他为什么放着嘴边的猫不色要去色一个女妖精!
他仰着圆溜溜毛绒绒还差点分层的下巴往霍潜头顶看,就见第四朵小花的花瓣上空无一物。什么字也没出现。他躁动不安地把两只前爪踮在霍潜头顶,企图三百六十度围观这朵花找字,才探了两下头就被霍潜摁回脖子里:“消停点,别摔了。”
摁下这个那个又冒出来。
老树精之前一直都离得远远的,实在是因为看不得自己家的猪这么迫不及待要出栏的小样儿。这回见着女人,也忍不住想要看看自己儿媳妇头顶的花是什么。
这凶哒哒的儿媳妇别是个磨镜吧,我家乖宝是被这女妖精骗了种么?
理所当然也被摁下去了。
霍潜轻描淡写:“别跟我大小声,站远点,我还要保胎。”老树精一怂,跑一边缩着去了。要不是糯糯死活抱着霍潜不放,他能把这黏糊的家伙一块撕下来带走教育:猫崽都是小小的,软软的,半点不能多碰,要碰坏的撒……
霍潜注视前方的幻象,他生命中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但他奇异地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身份。那是他曾经幻想过的妻子形象。
追根溯源还要回溯到他的少年时期,那时最早在他心中扎下母亲与妻子形象的宋夫人已亡故。他下山历练,又陆陆续续目睹了一些寻常的家庭。那些家庭中没有耽于修行的孩子,父母对孩子的要求也不过是在课业之上。
一家三口和和乐乐小磕小绊地过日子,一幅幅温馨的画面在霍潜记忆中涓涓流淌。
霍潜相隔几十年后故地重游,依旧能看到这一家三口。少年夫妻已结成老来伴,依旧还要为生活中的琐事小吵小闹。但吵完又面对面坐着晒太阳,在一片暖阳中一人纳鞋底一人煮茶。或者给外出做活的孩子们煮煮饭,带带孙子孙女。依旧是一人烧柴一人掌勺,谁也不会单独把另外一个人落下。
走清冷风的霍潜路过这样的家庭,只在屋顶上看看就走,也不会特意打招呼说:我是几十年前问路的/歇脚的/借宿的……
但这般和流云宗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定然会撩拨到他的心弦。他心里禁不住会想:父母与师尊之外,还有一重身份与之拥有同样的分量。
也是如此亲昵,甚至亲昵到了不分你我的境地。
到底是少年意气,再怎么清修还是会经历一段萌动的时段。何况这样的关系看起来如此诱人,比亲缘与师缘还要独特一些。它是互为唯一,是永恒,是不离不弃,是不可言说。
它是赤.裸裸的宣告:除了师尊之外,你还可以拥有另一个信仰,还会有另一个人待你热忱到熬尽心血。
只是这样的念头在修行到后期时便几乎不会再浮现了。修士修到后来多多少少有些清心寡欲的状态。所以这个群体才会盛产老光棍。
霍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第四重魇境看见少年时的梦里人。甚至这都不算是个真人。它更接近于少年霍潜对女性的诸多憧憬的集合,是他心中完美的女性外在形象。
霍潜不悦,既然魇境是重重推进的,便代表越是后出现的人与事,在他心中所代表的欲与惧越为深厚。这样一个年少时的粗浅幻想,哪里有资格排在师尊之后。
何况自师尊死后,他便不再愿意和旁的人建立亲密关系。他畏惧再经历一次割肉剜骨般的痛失所爱。
他这样经不起离别的人,哪里有资格去娶妻成家呢?孤家寡人对于他来说,便是最为稳妥的活法了。
不解间,眼前的女子从梳妆台前起身,依旧没有转身面对着霍潜,喃喃自语道:“相公快回了。”她生得窈窕,尽显阴柔之美,声音倒是与皮相不匹配,竟然带着一点男子的清越劲儿。
说她咬字清晰硬朗像个男子,却又在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嗲气。诱使外男去靠近她,抚摸她,与她嬉戏的模样。
霍潜警觉,觉得这说话的娇嗲的调调很是让他感到不祥。
女子离开梳妆台,下了厨房,挑了一尾胖头鱼剁下头,再把鱼头对中劈成两半去除黑膜,撒盐、料酒与姜片腌制后,平摊在一个碟子里。紧接着手起刀落在边上案板剁野山椒,切葱花,剁完将其放到锅里加油加糖和其他佐料一起炒香……
霍潜心脏怦怦跳:不对。
他从没幻想过他的妻子做菜等他回家的画面。一是他辟谷得早,二是他幻想的那个妻子形象真的只是一个纸片人。从头到尾都只是肤浅单薄的幻影而已,它经不起生活细节的推敲。全程轻飘飘如小仙女,半点不会沾上油烟。
要一个生活寡淡的年轻修士幻想出这么具体的人设也着实不太现实。
那女子将炒好的料放到鱼头之上开火蒸的功夫,又嘀咕了几遍:“霍潜怎么还不回来。”着实让画面外的霍潜小惊一把。
糯糯比他更不淡定,被摁着头也要喵喵叫:“我会做鱼头,我也给你做过剁椒鱼头的,你这第四重魇境怎么回事喵喵喵。霍潜你现在就给我解释清楚这娘们是谁,你怎么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欺猫太甚!”
霍潜一脸麻木给他按到自己衣襟里:“别胡说,我没有。”疲于解释这个明显经过了变异的历史遗留问题。
糯糯消停不下来:“我比她贤惠能干,我还会做点心,煲汤,还会烤肉……诶你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倒春寒冻着了。”霍潜不答,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摸清来由的羞恼,索性捂起衣襟把猫困在了里边。
“唔唔唔放我出去,我给你织手套。”糯糯乖咪咪不撕衣服也不在霍潜身上磨爪子,只凶哒哒打嘴炮,“我会织手套鞋子帽子围巾毛衣毛裤,我比那臭娘们强多了。”
话音刚落,霍潜惊悚地发现那女子手中豁然出现一团毛线两根竹针。依旧背对着他们,窝成一团坐在屋子一脚小凳子上,一心一意开始打毛线。
“给霍潜打双手套,保暖。”女人这么说着,嘿嘿一笑,笑到最后逸出了一声得意忘形的“喵”,又娇又嗲,天然带着一股媚气。
糯糯气炸,跟个幻影对上了:“她剽窃我!喵喵喵放我出去我要跟她决一死战。”
霍潜解释不清楚,下意识把猫包得更紧,一只眼皮子不由自主开始狂跳。抬头间,就见得老树精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女子的对面。老人家看看女子的脸又看看霍潜和被霍潜蒙住了头脸的糯糯,也没有上来解救自己儿子的意思,反而露出了一个叵测的微笑。
非要行文化的话,大概就是:你们年轻人真的好会玩喔:D
被他这么一笑,霍潜的另外一只眼皮子也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第33章 朝夕
第四重魇境出现的妻子角色很是心灵手巧, 加针减针,六指交错着舞动两根竹针, 没一会儿功夫就织出一只手套来。霍潜凝视在她右手小指处缠缠绵绵缱绻流动的毛线, 竟是无端又感到一阵久违的平静。
若不是怀中猫精太闹,对面的老树精还一直发射“你们年轻人真的好会玩喔:D”迷之光波。他还能更加平心静气一些。
“放我出去,不准看她,看我看我看我看我……我比她好看多了喵喵喵。”糯糯闹个不停, 话到最后还因为底气不足强行高音拼气势而破了音。霍潜不跟他废话,很是直男地捂着猫预备到对面去,让他见识一下自己少年时理想的妻子形象是如何温婉美丽。
虽说大约是被最近频繁刷脸的猫精影响, 这个纸片人在自己心目当中的形象变得有些猫里猫气,直让他心里犯秃噜。但是, 容貌他还能记个大概。水做的女子, 眉眼里都是妻子该有的柔情。
和喵喵叫的小野猫完全不一样。
他提溜出猫脖子:“你想看我带你去看就是, 看完就算了,别再闹个不停。”不就是年少时的一时起意么, 有什么好容不下的。
糯糯一只脑袋得意露在外面,下巴磕在霍潜手心里,被带着往女子的正面走过去。女子姣好的下巴与一小段侧脸出现在他视线中,他又立即怂了,一鼻子顶开霍潜的手心:“我不要看了喵, 我们走吧。”
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 又把脑门扎出来, 就见得霍潜维持着怀抱着他的姿势, 一动不动目视前方。糯糯以为霍潜是看呆了,又克服内心的胆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本以为会见到足以令自己自惭形秽的容颜,谁知道那叫自己如鲠在喉的陌生女人竟然没有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