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下(272)
不等谢衍回答,他随手曲指,隔空捏碎了前路涌出的妖鬼,煞意从猩红的眼中流淌出来。
“本座就知道,当初千求万求,甚至追随您走过千山万水,效仿先人求学时门前立雪,您才终于松口,就是不想收我,平白惹出个大麻烦。”
“就算是做弟子,徒儿也不如三相,不配在圣人登观星台时侍候左右——可恶,我哪点不好?”
“别崖,并非如此。”谢衍当即打断了他的炸毛,温和而坚决道,“不让你去,是为了保护你。”
殷无极一顿,他还未反应出来,何为“保护”时。
他们穿过幽曲如血管的通道,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
他们抵达“海市蜃楼”真正的核心。
一个漆黑幽暗的巨大旋涡。
更应该说,那是一个传送门。
无数妖物随着旋涡单向传送过来,还是缥缈的虚影,形态各异。
它们并非生活在南疆的妖族,都是有明确的族群、繁衍和文明。
这些来自“天外天”的妖,光凭借肉眼观看,根本不知道其种群、演化方式甚至是来源,更像是血肉拼贴组合而成的单纯鬼怪。
他们被传出后,就会迅速被更加强悍的妖物吞噬,成为燃料或是能量,融入还在搏动的躯壳内壁之中。
殷无极现在足够强了,谢衍终于可以告诉他,每一次推演天命时,他看到的景象。
“……在观星台上,吾看见的,就是这样的黑色旋涡。”
此界与彼界的端口。
谢衍是人,所以踏不过去。即使对面是“道”,是修真者的终极。
同样,天道也无法直接对五洲十三岛造成影响,唯有借助于外力,或者是降下天雷,以示天罚。
“别崖,我必须站在天道的最前面。唯有如此,其他人、此方世界……还有你,才会在我身后。”
“谢云霁……”殷无极看着他,一时失声。
谢衍微微仰头,双眸直视“天”的象征,音色近乎缥缈:
“别崖,或许在你眼中,为师是为天道执剑,为天道代行者。或许说,圣人之权威,是向天称臣换来的。”
“但是,当你真正看见这种存在,就会明白……”
“面对‘道’的倾轧,除却吾,无人能抵挡这种怖惧。”
“圣人亦是守界人。”
谢衍已经习惯了孤独一人挡在“道”的面前,所以,早已不会流下血与泪。
世人诟病他弄权也好,矫天道之诏也罢。
或认为他披着仁义的外皮,却行仙门之君的威权专制,是压制反对者,是愚民以治民……
谢衍从来不会解释,只会稳步执行,修修补补,将这段早已平淡如水的盛世维持下去。
君子如斯,已是做到极致。
“谢云霁,你一直面对的,都是这样的存在吗?”殷无极站在师尊的身侧,凝望他冰冷凛冽的眼睛。
爱与恨皆滔天,化为炽烈的火。殷无极这样灼灼地望着他,如同将他深藏在眼睛的最深层。
一如既往的,谢衍气息沉稳,风雨不动。
好像他是湍流中唯一稳定的基石。
“既然找到了源头,就能封印。你与我,没什么做不到的。”
谢衍将山海剑指向那旋涡,如同指向虚无投影背后,与他博弈许多年的“道”之本身。
“别崖,拔剑。”
第455章 遥远绿洲
原先谢衍认为不能封印, 是不确定妖物的来路,怕无法斩草除根,留下后患。
找到“天外天”的传送门, 问题就简单许多。
圣人本就是万法之宗。他为承担“守界”之责,自然四处救火, 封印过许多天道的传送门。此次亦不例外。
谢衍双手捏出复杂术法,徒手绘阵。
殷无极配合他过许多次, 自然知道谢衍要他拔剑的用意:
这样复杂的封印需要时间, 谢衍身处阵中,无暇他顾。
为避免施术者受到妖物袭击, 打断封印, 有一名可以交托后背的可信之人自然最好。
无人比殷无极更适合交付性命。
无涯剑悍然出鞘,殷无极走到谢衍身侧,袍角飞扬暗火,将奇异躁动的妖邪尽数涤荡。
“本座,就替圣人掠阵了。”
……
一圣一尊联手, 自然所向披靡。
随着天道传送门的闭合, “海市蜃楼”的本体失去源源不断的力量供给, 被殷无极一打响指, 燃起的魔焰将妖物焚灭,灰烬都化在风里。
他们仰望天穹,看见第二日的璀璨星河。
“一天一夜, 最终还是没有看成昨日的繁星。”殷无极掸去袍上不存在的灰尘,他有些懊恼。
谢衍虽然耗费不少灵气。但片刻调息后,他的呼吸平稳,回应道:“今日的繁星,亦然很好。”
殷无极向不远处眺望, 引入眼帘的是一抹葱茏绿意,无端让人心情大好。
他指向远方,声音轻快,道:“谢云霁,你看,是遥远绿洲。”
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多时,他们抵达这片绿洲。郁郁葱葱的耐旱树木环绕一泓清澈灵湖,倒映着沙漠的群星。
今夜无人,静谧的绿洲刚好适合歇脚。
谢衍道体不染纤尘,即使反复用过清洁术法,他心理上还是极难忍受去过蜃楼内部,总觉得沾染上腥臭难闻的气息,浑身不舒服。
正好途径绿洲,他来到湖边,俯下身,打算擦拭身体。
从他冷淡的态度中,殷无极的确读出了不悦,顿时乐了:“您忍不了回城,现在就想沐浴更衣?”
他说罢,还嗅了嗅衣襟,只有浓烈的檀香味,无奈道:“我有护体魔气,寻常污染根本无法近身。您的洁癖比我更甚,护体灵气那么厚一层,哪里会有污秽沾染,心理作用吧?”
“总之,不太舒服。”谢衍也清楚,就是忍耐不了。
他欲除下外袍,刚刚触碰到衣襟,却意识到帝尊毫无回避之意,反而笑盈盈地凝望他。
虽然和徒弟都是老夫老妻了,谢衍到底还是要几分薄面,抿着唇,低声说:“转过身去。”
“不要,我要看星星。”殷无极不但不转身,还在岩石边盘膝坐下,支着下颌瞧他。
“都老夫老妻了,您羞什么,当我不存在就好。”
“我又不是星星。”谢衍无奈。
“您是明月。”殷无极不假思索。
谢衍听出他的言下之意,顿时一怔:“明月?”
蒲草摇曳,湖畔倒映着的星芒,比起夜空上的繁星更璀璨明亮。
殷无极看他神情从微恼到发怔,确实比过去精彩许多,乐够了,转而看向湖中。
“……好像落了满湖的星星。”
谢衍也效仿殷无极坐在湖边。
水面倒映出他清霁的容貌,波澜漾起,很好地化开了他周身的凛冽。
他涤净了双手,看着湖中微澜,“在别崖心里,我竟可以比拟‘明月’这样的意象吗?”
“……您猜呀。”殷无极弯起唇,单手撑着岩石,倾身,陡然靠近还在发懵的谢衍。
扑通,两人顿时没入湖水之中,惊破了满池的星星。
被水波搅碎的繁星之影,化作流丽的青蓝色微芒,在湖中沉浮。
流萤从银色的荒草穿行,低飞湖面。
不多时,殷无极再从水面浮起时,微微仰起头,皎白明艳的面容沾染水汽,双眸仿佛剔透的红宝石,眸光流转时,竟是神秘莫测。鸦羽似的长发化在水面中,沉浮的浓墨丝丝缕缕地散开……
倘若在沙漠绿洲的水泽中,遇到如帝尊这般美人,或许当真会让人有种身在仙境的错觉。
谢衍环住他的肩,白衣勾勒出他优雅的身形。
可惜他现在浑身湿透,面庞苍白如雪,平日的冷静也失了几分,颇有些君子落魄的韵味。
“胡闹,暗算师父。”谢衍好气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