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下(202)
他是师父。
“我恨你。”殷无极在他耳畔道,吐息凌乱,“谢云霁,你就是这点固执最讨厌……”
为人师长,他就要什么都为他扛。
窒息的控制,无言的守望,师长的保护,却不是真正的爱侣。
“我知道。”谢衍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前方,道,“恨亦长久,你且恨我。”
“……但是,我好爱您啊。”
殷无极将幽微的心事尽数说出,混乱的,不堪的,痛苦的一切。
殷无极亲吻他染血的发,干涸的血眸氤氲痛苦,他轻声道:“……您是师父,我是弟子,一开始就是错的。我若不是您的弟子,或者不是魔修,仅仅是一介凡人,倘若今后相遇相知相爱,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您身边,用最美的年华……陪您走上一段人生路。”
“离去时,您也能在我墓碑上留下一段话,为我生平作注脚。”
他潜意识里,竟然认为做一个凡人,远胜过做那九重天上威势赫赫的魔道帝尊。
但是,当初的凡人少年,已经是他回不去的过往了。
他笑着哭:“……歧路穷途,仙魔道别。圣人啊,我要走到尽头了,您与我之间微末的那一点缘,也要断了……”
似乎是正合他的欲望,穿透血肉的剑化为荆棘,将一圣一尊的躯体钉在一起。
最是人间留不住。
恶缘的荆棘在舒展,是从绝望中喂养出的幽冥花束,鲜血一簇簇地开花,开在心上,艳烈怒放。
淋漓尽致的美。
谢衍忍受了这一切,万剑穿身也好,只要这把剑能把他们贯在一处,穿身就穿身。死得好。
他听见心魔的残响:
“圣人没有弱点。如果你此时丢弃这个包袱,收回灵骨,独身涉江渡河,你依旧是圣人,是天道代行者,未来还能登天求道,什么也不会改变。”
“……他要死了,他是你的累赘,拖累了你千年,难道你还要一直带着他往前走吗?圣人谢衍,你为什么不放手?”
“他想做你的妻,就合该教他如愿以偿。魔君最后的用处,便是供你证道,尸骨成为你最后一级天阶。”
“登上这一级,你就能与天对弈,多大的诱惑,你不想吗?”
“……”
心魔的低语响起,代表着相同的恶欲从他的心中疯涨。
“你若执意不肯杀妻证道,就必定要死于‘情’之一字了。”
谢衍回答:“死又如何。”
“千年又千年的清修,难道你要舍去吗?”
“……清修。”谢衍重复了一遍,无声嗤笑。
“修为是用来达成目标的,本末倒置。”
“若是非要以别崖的尸骨为天阶,这天,不登也罢。”
面对心魔的引诱,谢衍依然冷静理性的不可思议。
或许他曾经还有所犹豫。如今的谢衍,已经是一个完全明白自己要什么的男人。
圣人也有“圣”与“人”两面,并非真的无欲则刚,恰恰相反,人的一切追求都是欲求的外化,正是欲望才让人刚强。
名为“谢云霁”的男人,深藏在冰面下的欲望是……
殷无极听不见他的心魔,只听见他说生死,惶乱地环着他的肩背,对与虚空对话的师尊道:
“您怎么了,怎么突然说死不死的事情……”
艳绝天下的魔君重伤濒死,魂魄不全时,越是残缺越是美,越是疯癫不稳定,越是慑人心魂。
他流云似的墨发披散在谢衍的肩头,红线与铜钱垂落,连同飘荡的玄色衣摆,似是鲜红的枝枝蔓蔓,流苏般摇曳。
面前浓重的怨气已经布满长街,殷无极看见,那些残肢断臂组成的因果恶念,那是追着他不放的血债。
“地魂。”入骨的绝望也传导到了命魂中,殷无极克制不住轻颤,“师尊,不要往前,前面是阿修罗道……”
面对炼狱景象,谢衍无声轻笑,在美人苍白的手臂缠绵地圈住他时,偏偏头,与他刚好蹭过来的唇相隔半寸。
暧昧的距离。不止是师与弟子。
谢衍向来压抑幽深的眼眸好似活了,蕴着飞扬的神采,淡淡笑道:“卿卿莫怕。”
谢衍用无涯剑化身的荆棘,将两人捆在一处,不至失散。山海剑在他的右手中浮现。
他傲然一笑,风流绝代。
“卿卿吻我一下,夫君带着你,杀过去。”
第404章 阿修罗道
如此近的距离, 殷无极轻轻侧头,就能亲吻谢衍看似无情的薄唇,他也如此做了。
谢衍的唇不似他平日的凛冽, 而是柔软的一段春风。
殷无极抿唇,先是蜻蜓点水, 舌尖微微勾勒他看似凉薄的唇畔弧度,宛如飞过沧海的蝴蝶, 静静停在伶仃的枝头。
“愿您战无不胜。”他连声音都是甜丝丝的缠绵, 满怀敬慕与多情。
得到一个来自情人的吻,谢衍笑了, 白衣风流写意, “自当战无不胜。”
说罢,他抬手,轻轻按过美人柔软的发旋,目光却平视前方。
圣人一念生杀,此时竟抱有杀穿六道轮回的觉悟。
谢衍温柔地哄他, 像是多年前牵着他的手逛庙会, “不要害怕, 别崖。”
他若不许, 修罗道收不了殷别崖。
圣人命中的缘伏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颈。渺如轻烟的一段命数缠着他的指尖。
殷无极道:“我不怕,师尊。”
此时, 挡在谢衍面前的,是由漆黑因果恶念组成的阿修罗像。
阿修罗本善,却心怀嗔怒,以争斗为道。一面三眼,三首六臂, 手托日月,身越须弥山。
缠绕的恶念因果,化为层层茧衣,让神像深陷混沌不明。漆黑魔性自凶神体内的某处生长出来,仍然在不断扩大范围,直至侵吞天地日月。
因果化为狰狞鬼怪,向谢衍背上的魔君扑来,又被清冽的白光挡在三步之外,不断哀嚎着,化为齑粉。
谢衍漆眸一挑,哪怕面对好似无止尽的扑袭,他眉宇间的傲慢不羁,亦作绝强自信。
他谈笑间许下诺言:“别崖,只要为师还活着一天,没有什么能越过我,伤你分毫。”
越是魔性,越是倾城色。殷无极伤痕累累的身体被谢衍灵气滋养着,衰败边缘,却淋漓绝色,他笑了:“您好霸道。”
“你信,为师就会证明给你看。”
圣人向来清高,目下无尘,此时毫不忌讳罪孽。
神像内涌动的因果宛如蛛网密布,向四面分叉,显得修罗内里尽是流不尽的血。
圣人持剑,收剑,一地骸骨,非生非死。
谢衍也不在乎白骨是否会复活,眼皮也不抬,就算尸首再起身,他索性再除一次。
他为弟子的命途而忧虑,道:“地魂代表魔性。别崖,你的地魂怕是就在这神像内部……”
殷无极的唇上仍然含着师尊哺给他的清正灵气,保他灵台清明一念。
魔君仰望着恶念化成的魔罗,轻声道:“生而为魔,我早就回不了头了。”
地魂膨胀的魔性,是他心魔的一部分。天生大魔,魔性是他的本源,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救了。
“无妨。”谢衍背负着他,缓慢而坚决,“我带你走,路是靠人走出来的。”
“一条绝路。”殷无极叹息。
“前方是绝路,那就劈山。”
“倘若江水汹涌?”
“死亦渡河。”谢衍淡淡笑道。
说罢,谢衍扬起山海剑,剑锋荡出一段凛然的清光,直直破开因果。
萦绕的恶念裂开一隙,露出魔罗狰狞的面目。
“何为阿修罗?”沉郁的声音响起。
“非天。”谢衍平视六道之一,批命。
“果报似天而非天。”
儒圣常与佛宗论道。佛宗拈花而笑,一念莲华;圣人却醉卧禅山,放浪形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