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下(169)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受得了?
“殷别崖,你说, 吾有欲望。”谢衍颔首, 竟然毫不规避的承认了,“圣人亦是人, 如何会没有欲望?”
他转身, 声音冰寒,“存天理, 灭人欲。这固然是一种境界, 但是未必是真正结局, 只是中途经过的一站罢了。甚至,很多儒道修者, 根本不会经过这一境界。‘无情’, 并非谢云霁的本性。”
“吾出世又入世,是为炼心。‘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吾从前时时警醒自己, 倘若不能‘为公’,此道修之为何?”
“但是……”
殷无极见谢衍突然和他讲起道,有些莫名。他诧异,却也习惯性地弯起唇,想要与师尊论上几句。
然后,圣人走过他的身侧,带起长风。他发丝飞扬着,却忽的被转身的谢衍用力拽住,拉向他的方向。
殷无极踉跄一步,被谢衍拉扯到怀中,紧紧抱住。
不是小狼崽的可爱模样,谢衍真真切切地按着他的后脑,把身量相似的魔君牢牢护在了怀里,好似下了决心,替他遮风挡雨。
他听见谢衍缓声说:“……但是,若是渡得了天下苍生,独独保不住弟子。吾这个圣人,为之何用?”
殷无极被师父这样抱着,忽然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朵云。
他经历的那些痛苦、疲惫、惨淡与不堪,忽的就从这具近乎于神的躯壳里,如涓涓小溪流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谢衍淡淡的白色灵力化为的暖流,灌入他每一寸的骨骼与血管。
谢衍驱散他身上牵连的罪孽因果,强行拭去加在他命途上的恶咒,成为他世界上最后与最终的港湾。
殷无极想,若他有一日终将死去,他想要死在谢衍的怀里。
谢衍按着他的腰,本该冷寂的漆眸,忽然燃烧起炽烈的暗火。
他道:“权力、力量、地位……吾等修道者,终极目标就是追求天之上,难道有错?”
“若吾为天,以帝尊之功业,怎可能坎坷薄命?”
谢衍似乎克制不住 ,快要箍痛了他的肩头。
他捏住殷无极秀致的下颌,咬着牙关,好似压抑着冷怒,一字一顿:“你光耀万古,你当寿与天齐。”
“圣人,您好疯。”玉白的手指钳着魔君的下颌,他被迫扬着脸,却笑的酣畅淋漓。
“寿与天齐……如此不臣之言,不愧是谢云霁。”
谢衍眼眸淡然,言语却狂妄,道:“吾肯为世间圣,却从不肯做天道臣。说吾狂悖,那便狂悖,帝尊当如何?”
殷无极凑过去,先与他额头相碰,用力吻过他弧度优美的唇,好似燃尽毕生最炽烈。
“你若要狂悖,那本座便跟着呀,您还用问。”
在这短暂的一瞬,他们似乎都忘却了肩上的责任,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好似会燃尽一切修为与性命,撞向那紧紧闭合的天门。
理想,追逐,道,天之道。
修真千年,他们见过上古的覆灭,也见过此世的死水一潭。
难道会有修真者甘愿困于世间,做天道困于笼中的鸟,做沙盒里相斗的蟋蟀吗?
殷无极孤注一掷地咬上谢衍的唇,与他接了个几乎燃烧的吻。
炽烈交汇,如星斗相撞,一瞬千年。
他们懂这晦暗,却又选择燃烧。在寿命与死亡的面前纠缠不清,又在梦醒时唇分。
从额头相触,到眼神交汇。
每一次的再遇,含蓄与柔软,寂静与欲言又止,如今百般欲情,俱是赤/裸/裸,再也掩盖不住。
殷无极喘息着把谢衍推搡到在石壁边,碰地一声,是山海剑撞击石块的声音。
他如凝血的赤眸,光芒还未荡起,就听谢衍把背负的剑随手掷在一侧的岩石里,入石三分。
紧接着,谢衍拎着他的衣襟,轻易地翻身,把他的脊背掼在石壁上,单手支撑,罩下无边的黑暗。
紧接着,他用膝弯钳住殷无极的腿,竟是把与自己旗鼓相当的魔君,完全摁在了阴影里。
唯有他的眼睛,比星辰更烈。
点燃一块千年玄冰是什么感觉?
殷无极下颌被钳着,身体被箍着,快要在这吞噬对方般的吻中喘不过气来了。
他问他欲望是什么?
谢衍身体力行地给予了他回答。
和他教养多年的弟子,这些禁忌悖德的情/欲,本就是十恶不赦。
圣人掰过他的下颌,看着魔君喘息着,唇色湿红润泽,像是被揉碎的花瓣,却露出无畏的笑容。
“谢云霁,我若死在你的前面……”
他凑近,如同耳语,如同魔音。
“不准。”
谢衍重重压着他,骨与骨相碰,血肉切割血肉,好似要把浑身长出荆棘与烈火的魔,生生刺进冰雕雪塑的圣人躯体。
“殷别崖若死了,还请圣人怜惜,亲手替我敛棺椁。”
“住口。”
“……敛我旧衣冠,替我刻碑铭,送我回故里。”
“殷别崖!”
墨发赤瞳的大魔笑的疯癫。
他越是被嵌入谢衍的骨血里,感受到这种在山海怒涛中的逐流,他越是要去撕咬他,刺痛他,剖他的心。
看他冷寂疯狂背后的失控与恐怖,也看他被禁锢的情/欲发出呐喊与悲鸣。
“……倘若有一日我克制不住心魔,化为血屠万里的大魔。山海剑,会再刺穿我一次吗?”
“你杀得了我吗?谢云霁。”
殷无极看着师父颤抖的漆黑瞳孔,笑着去吻他的眼眉。
他把谢衍苍白如雅玉的手腕握紧,拉到身前。明明是被压制,他却能让激烈的碰撞,变成如春花秋月的缠绵。
“我来此人世,大概是有我该做完的事。统一魔道,我做到了……这样很好。但是,它不是我个人应当夸耀千古的功,而是一片被放弃的土地终于停止了流血。”
“一生终于一事,我做完了,您该放我走了。死在百年内,尚是明君。心魔若出世,我为世间之恶,当千刀万剐,粉身碎骨。”
“圣人啊,圣人。您无情了这么久,一人与天下的抉择,换做往常,你根本不会犹豫啊。”
“如今,您怎么失控了?”
相伴千年,又本该如参商不相见的师徒。
背道而驰,又是镜中另一个自己的爱侣。
谢衍单手覆着笼罩冰寒的脸庞,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百年……”谢衍的眼睛黯如寒雨,他撤开手,背在身后,却是紧紧攥拳,“这样严重?”
“谁知道呢?”
殷无极笑了,倚着刻着古妖族文字的琅琊石壁,脊背耸动,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修长白皙的脖颈上,还有被掐着深吻的指印红痕。唇若涂朱,色若春晓,眼眸顾盼流波,总是勾着人不放。他若愿意,就是世间最美最炽烈的情郎。
“总不能,真的如您所说……寿与天齐吧。这人世,来日苦短,去日苦多。说不尽多荒唐。”
“……”
“若是有朝一日,我求到您这里,求您给我一个痛快。”他的语气实在是太温柔了,却是与他说着何日死。
“您削我脖颈,断我头颅的剑,要快一些。”
“别崖,你这是在报复我。”谢衍握住山海剑的剑柄,让剑身从碎裂成蛛网的岩石中抽出。
他压不下齿列的寒冷,更是压抑不住手腕的颤抖。
攥紧剑柄,他才稳住自己,雪白衣袂飞扬,墨发也无风自动,那暴风雪般的气场,犹如堕仙。
从仙到堕仙,能把他逼到这个份上的,只有殷无极。
谢衍阖眸,又寒声道:“早知如此,吾何必放你回魔宫。还不如说你死了,把你绑回微茫山。”
“随着你实力的膨胀,吾帮你封住的心魔,本就有突破禁锢的迹象。从风波海开始,一切都不同寻常,魔宫叛乱的背后,还有天道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