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下(216)
“这几日,无论有谁求见,不见。对外一律说为师正在闭关。白帝塔天道显迹一事,低调、淡化处理,儒门不得作任何评价。”
谢衍说罢,就毫不犹豫地关窗,设下结界。
咔嚓。
这是三相心碎的声音。
夜凉如水。关了窗,谢衍回身,却见帝尊支起身,那装出的病歪歪模样一扫而空。
他盘膝而坐,托着下颌瞧他,喜滋滋地道:“圣人,本座病了。”
殷无极嘴上矫情着,声调婉转多情,会说话的眼睛却带钩子:“您想好怎么替本座调养身体了吗?”
“魔气通畅,脉搏平稳……”谢衍走近,俯身,食指在他脉上一搭,无情揭穿了他的装病。
“从无忧城回来后,帝尊的心魔好转许多。虽说暂时还不能离去,但也不至于需要专门‘调养’。”
“哼。”殷无极撇头。
谢衍把他披在身上的玄色外袍往上拉,将他半遮半掩的锁骨挡住,无奈笑道:“别崖都几岁了,和这些孩子置什么气?”
“孩子?”殷无极转脸看他,挑眉,“也就沈师弟算是孩子,风师弟都是独当一面的年龄了……”
说罢,他垂着眼,委屈巴巴道:“圣人眼里,他们是孩子,弟子就不是?”
“……”谢衍半晌失笑,不觉得他茶,反觉得可爱。
当圣人看着魔君,笑时可爱,怒亦可爱。
在别人眼里,他多半是偏心的。但谢衍从来不会察觉。
谢衍理所当然地认为,殷无极压根就没缺点。世人责难,皆是对他的污蔑与诽谤。
殷别崖性子好,温柔又可爱;长得漂亮,最是绝代倾城;不但实力强,还慈悲仁爱,是天下独一份的君王。
他作为圣人,都未曾说别崖一个字不好,旁人怎配?
“圣人,回神了。”殷无极咬了咬他的耳垂,促狭道,“您在想什么,怎么这么专心?”
“不,没什么。”谢衍这才抽回思绪,应他一句。
这温情脉脉的时刻,魔君一向是最美最体贴的情人。
殷无极知分寸,懂风月,从背后揽着谢衍削薄的背,挽着他的臂膀,让谢衍顺势坐在他的身侧。
一盏温暖的明灯旁,他的指尖轻轻掠过他带伤的肩膀。
“伤势,怎么样了?”殷无极的唇轻碰谢衍的颈后,呢喃细语。
被他的温热呼吸拂过,再亲吻,圣人玉骨冰肌的道体紧绷片刻,随即松弛下来。
谢衍伸手覆上左肩,搭住殷无极修长的手骨,轻轻摩挲,与他开了个玩笑。
“帝尊问的再慢点,伤就好了。”
他早就给出一块灵骨,现在并非真正的巅峰。但是谢衍依旧幽暗如渊,深不可测。
就连与天道数次对弈,目前为止,谢衍没有一次落于下风。
他既是代行者,又是守界人。
他不能败,败即是死。
他若是身死道消,谁来替他拒天道于门外,谁又能来替他看顾这茫茫众生?
谢衍突然攥住殷无极搭在他肩上,正在轻轻揭开他染血白衣的手背,用力到几乎捏碎骨骼。
好似压在他肩上的并非情人的手,而是来自无形天外的影响。
“师尊?”
殷无极没挣扎,而是由着谢衍紧握,轻轻唤他,“您怎么突然这么紧张,是我碰的疼了?”
谢衍目光从涣散到聚焦,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体的钝痛。
这么久过去,他脊背的伤,竟然没有完全好透。
他仗着灵力强盛,伤势恢复得快,但天道的冲击毕竟不比寻常伤口。他带着殷无极从无忧城出来,伤势刚好一些,又紧锣密鼓地预备下一场对弈,纯粹是在靠极强的底子耗。
殷无极也是看出他的异样,轻叹一声,小心剥下他的白衣,见到了还未愈合的血肉,在圣人脊背上留下几乎透骨的伤痕。
他的坐姿端正孤直,有一副白玉锻造的剑骨。
雪衣从圣人双肩落下,料子是最柔软的云,如花瓣层叠从肩头垂落,露出他的纤薄不失强韧的白皙背部。
谢衍嫌长发麻烦,随意撩到一侧的肩上,将背部的伤完全呈现在魔君的面前,似乎不曾畏惧是否会遭遇背刺。
“您之前的伤才恢复不久,又这样乱来!”殷无极也没料到这么严重,眉峰蹙起,“我去寻些伤药。”
说罢,他就要翻身下榻,足弓刚落地,却被谢衍一把抓住手腕,制止了。
“寻常伤药没用。”谢衍侧头,平静地问他,“能感觉到‘道’的痕迹吗?”
殷无极咬着牙关,垂眸仔细看向伤势,像是被扎痛了,道:“能。”
谢衍道:“现在,撕开这些伤口,把道的痕迹剜出来。”
殷无极抽了口气,道:“谢云霁!”
谢衍不知何时取来一把炼制过的银刀,在火上燎了燎,微微笑道:“吾总不能指望那几个孩子来,陛下知晓利害,这东西不能留,你来下刀,动手快些。”
殷无极看着谢衍转过头来,瞳孔微颤,随即凝聚出他如雪的容颜。
谢衍的神情锋利,像是一把出鞘的剑。那如寒霜冻雪的容颜,在灯下竟是极美、极凛冽的。
“用背后对着您的宿敌,圣人当真不怕。”
殷无极先是判断过他的伤,并未有过多的儿女情长,而是很快就冷静下来,甚至还故作轻松地道。
“照这么说,吾把陛下留在枕边,岂不是更危险。”
谢衍将簪子取下,随意用殷无极递来的发绳缠住长发,免得影响他下刀,叮嘱:“手稳住,你平时怎么拿剑,就怎么割。”
“剜去之后,新的血肉自然会长出来。”他甚至还轻描淡写地安抚他,“不是多大的事情。”
“不需要圣人指点。”殷无极嘴硬了一句,神情却沉静下来,他变得更专注了。
“本座明白。”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圣人的牺牲、受难与不得不,我都明白。”
谢衍眼睫一动,没说话。
殷无极比任何人都明白谢衍的责任。哪怕他再恼怒。
换做他在谢衍的位置上,他也会这么做,他们是一类人。
当刀锋割开圣人皮肉的时候,殷无极的眼眸一颤,手腕端平,如平日雕刻炼器时那样稳。
一切有条不紊,无声无息。
沾染“道”的血肉被又快又好地剜去,落在托盘中。谢衍的脊背血肉模糊,几处深可见骨。
殷无极的掌心燃起漆黑的天生火,极为精细地燎过他脊背的伤口,确保不会残留一点。
在无忧城里,他几乎能伸手触碰谢衍的内脏。如今,他又可以这样接近地抚摸他的脊椎。
这种越过表象皮囊,直接接触对方血肉的感觉,极是赤/裸/裸。
谢衍始终挺直脊背,没有出一句声。
殷无极根本没问他疼不疼,这当然是疼的。但是此时问了,他总觉得浅薄,侮辱了圣人的决意。
“好了。”许久之后,殷无极的声音低沉。银刀落在托盘里,发出清脆的一声。
沾了“道”的血肉,即使离开躯体,也似乎还活着。
待到告一段落,圣人白色的灵气渡上脊背,覆盖了那层燎灼。
殷无极看向谢衍的后背,祛除了天道影响,新生的血肉,终于可以正常地长出。
“结束了?”
“嗯。”殷无极颔首。
谢衍动了动肩膀,似乎是牵扯到伤口,轻轻抽了一口气。这是疗伤过程中,除却微微沉重的呼吸,他发出的唯一声响。
银刀放下后,殷无极将他微湿的发拨开,跪在他身侧,在他后颈吻了吻,舌尖温柔地舐去血迹。
魔君的唇沾着赤红,艳的不可思议。
他扬着眼睫,赤眸映着着他几乎被剜出空洞的躯体,甚至是森森骸骨,却依旧满眼偏执与痴狂。
殷无极指尖轻抚他的肋骨,想起他掰断骨头化剑,斩去他身上锁链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