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下(205)
谢衍含着笑,洞悉一切的漆眸,此时流光溢彩,道:“再者……你若当真心有恶欲,满心污秽,为师当年会收你?”
“师尊……”殷无极伏在他的膝上,被他轻轻抚摸了下颌与脖颈。两人的血都融在一处。
谢衍说是替他周全,就从来身体力行。他一边用灵气与这白骨王座对抗,逼退这荆棘骨刺,稳稳的不落下风,一边还在给膝下承欢的弟子讲道。
圣人弟子,理所当然地在他座下聆听教诲。
他只要听着就好。始终挡在弟子面前的,是师父。
谢衍镇着白骨,却如端坐霜天,含笑道:“若要追溯前尘往事,以圣人之名起誓,我当时见到的你并非恶欲所化之魔,亦没有天生邪性。”
“……而是一块纯粹,无暇,未经雕琢的璞玉。”
“那时的你,善恶之念已经初发,需要细细引导,谆谆教诲。教得好,你会成为当世神佛;教得不好,你会化为邪魔。”
谢衍似是有凌绝天下的自信,笑道:“你之天分,谁来教都是作践,唯有我,堪当你的师父。”
殷无极眼睫轻轻颤了颤,地魂正在回归,与他的躯体交融在一起,“师尊竟是这般认为的吗?您并不后悔收我为徒,一直被我这样麻烦着,拖累着,甚至还自断道途……”
谢衍看他的血泪止不住地流,伸手拭去他的泪,“别崖,你并非只有魔性,亦不是注定了为魔中之魔。”
“荆棘载途而不退,万剑穿身而不悔,普渡万魔的大宏愿。如此慈悲愿,谁说你是邪魔?”
第406章 师长之道
“慈悲愿吗……”
殷无极的地魂听罢, 笑而叹息,终于融入魔君躯壳之中,与命魂合一。
殷无极魂魄不全, 命魂多情激烈,爱恨分明, 总是展现出少年的天真偏执。
此番再苏醒,迷惘扫去, 帝王的本相重归, 他的赤眸中徒留下一片清平。
修罗道走的越远,殷无极越是理解杀戮的本质。烈火焚身, 也无半点后悔。
以杀止杀, 修罗之道。当年他跨山填海的孤勇,如今已是满肩风雨,一地寥落。
帝尊回头望去,来时路杨柳凄凄,竟是面目全非。他依然要走下去, 直到尽头。
“圣人, 何为慈悲愿?”
殷无极被他揽着背脊, 他似是倦怠极了, 从伤痕累累的圣人怀中抬起头,苍白的唇擦过他的耳畔,喁喁的私语。
哪怕是深陷泥淖, 身为最顶级的修真者,在接触到道的时候,他们总是抓住这灵犀一念,不惜代价的求真。
能剖开对方的胸膛的时刻,不多, 此时刚刚好。
“大仁不仁。”谢衍垂目,如深深静水,却在抬眸时决然。
他道:“‘仁’之一字,并非悲悯一事一物。帝尊之慈悲,在于天命造化。”
“大仁不仁吗?哈哈哈哈哈,原来本座,早就与圣人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殷无极纵然浑身染血,却倾身,环住端坐于白骨王座上的圣人,恣狂不羁道:“世人庸碌百态,人间万事炎凉。此生,唯有圣人知我。”
论道至此,已是剖开肺腑,触及灵魂的底层。
圣人为天道代行者,自然有释经的权力,所以他开口阐释:
“列土封疆的时代,你终结了它,你为天命,杀亦是仁。若有人挡在你面前,无论对方是何身份,有何理由,阻挡你,皆是违背天命。杀之。”
若是按照圣人的说法,修罗亦是慈悲。多好的诡辩。
谢衍奉行的绝对实用,在殷无极困于道德规训时,他亦能跳出窠臼,为他指点迷津。
或许,他在论道时,仍存有隐秘的私心:一切让别崖痛苦的事情,都没有存在的理由。
若有朝一日,他为天道,自然不会将这般残忍天命,压在他的双肩。
殷无极心中早有答案,听到圣人这般劝解,只是笑笑,“圣人执迷了,不必曲解‘道’,天道追魂索命,天命如何在我呢?”
谢衍心想,这如何是曲解,嘴上却说,“若某一日,天命以你的道为基呢?”
“若是人成为道,那可真是……太悲伤的事情了。”
殷无极不赞同,“本座没有那样的天分,可以剥离思维、道德、情感与灵魂,成为‘道’。”
“我以人为傲,不愿成仙。”
殷无极两魂归位,唯有代表神性的天魂还未回来。不过,对于他们这般境界,缺少一魂已不影响行动。
殷无极的魔躯霸道,若无承载修为最多的天魂压制,地魂酷烈嗜杀,命魂多情紊乱,他极容易失控。
如此,还得向前走,寻回天魂才是。
谢衍以肉身镇在白骨王座上,为弟子抵挡了太多因果,失血比想象中多。
圣人两鬓鸦黑,面色冰白,双眸清寒幽深,唯有唇上有一点朱红,教如玉雕的圣人,却留有一丝人的柔软。
“圣人,我最恨您的一点,就是逞强。”
殷无极俯身,噙住他唇上那一点朱红。他说着恨,眼底却蕴着无限情意,款款渡来魔气。
“说着恨,身体却诚实。帝尊嘴硬,但尝起来竟是软的。”谢衍淡淡笑了。
他顺势抬起头,扯下他微低的脖颈,与献吻的美人魔君交换一段气息。
“……饶是再无坚不摧,在您怀里,谁不会化掉啊,都怪您才对。”
他刻意埋怨着,眼睛却多情如水,光芒潋滟,“圣人,您真是坏透了。”
殷无极在他面前,向来是温柔可爱的模样。
谢衍无声笑了,揉揉他一段雪白的颈,觉得他这般矜持又鲜活的情态,才更接近往昔的帝尊几分。
片刻调息后,两人呼吸沉重些许,伤势好了不少,缠绵的唇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殷无极伸手擦拭唇边朱红,将血晕开,好似一笔婉约的胭脂。
他腕骨上缠着红绳,铜钱的锈色更重了。他轻笑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在铜钱锈死之前,得找到天魂啊。”
说罢,他将回归本相的无涯剑取下,别再腰间,再伸手去拉谢衍。
谢衍也不拒绝,顺势借力,握着他递来的手,重新站起来。
圣人剑骨笔直,卧时如倦松,立时如雪竹。其中钢铁意志,巍巍然,教人见之怖畏。
“天地二魂拼了起来,你也该知晓,天魂到底在哪里了。”
他转过身,肩背绷紧,穿透血肉的伤口正在复原,深深浅浅,大片沾染白衣,如同雪地红梅。
再看帝尊,亦是满身血污,胸腹狰狞的剑伤血痕,被他用玄袍轻描淡写盖住,遮掩道,“您别看了,且顾顾自己吧。”
“您是为我伤成这样的……”帝尊的威仪端住没多久,眼神却追着他走,潋滟的眸缠绵眷恋,蕴含无限柔情。
他矜持了没多久,又三步并作两步,从背后轻轻揽住他,小心地吻他脊背正在愈合的伤痕。
“我哪怕陷在心魔之城,您都会闯进来救我,硬是把我拼了起来……千年师恩重如斯,我该如何回报……”
圣人步履稳健,将山海剑拔出,“别崖。”
结界彻底消弭。
谢衍平视前方,淡淡道:“弟子陷入危险,却自怨自艾,说什么救不得,从而放任自流,是为懦弱;或是纠结于正邪仙魔,或是顾忌那所谓师道颜面,瞻前顾后,心中有衡量盘算,是为虚伪。”
他振袖出剑,剑锋如一道当空白练,气贯长虹。
“那些是废物,不配为师。”
殷无极凝望他的背影,如同看着一座巍峨的高山。
谢衍冷冽道:“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师长有教导之责,却非意味着弟子未来成就会低于师长。”
“我来救你,并非是指望你未来有何种回报,仅仅是因为——你传承我的道,自会走的比我远。”
“走的比您远?”哪怕身为帝尊,依旧在道途上跌跌撞撞,他迷惘片刻,谢衍却不给他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