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下(225)
“道友今日若是不便显露姓名,那小爷就当从未见过道友。来日再会,你我再算相识。”
沈游之先报出儒门身份,再出此言,显然是不欲让他这个长清宗弟子为难,暗示他今日作陌路人最好。
叶轻舟本欲通报姓名,但听出了沈游之言下之意,不欲给他招来祸患。
他虽身为道祖弟子,没有这个烦恼,但也领情。
“道友,来日再会。”
青衫斗笠的剑客少年对他作揖道别,沈游之回以一礼,清淡如水的交情。
继而,少年人各自转身,消失在白帝城的夜色里。
与此同时,白帝城外清江崖边,白相卿盛出一碗水,启动天工仪器,竟是见到澄明江水中缭绕的黑气。
“这条江水,是多少城池的命脉……”他忧心忡忡,“必须要告知师尊,这问题越来越大了。”
白帝城中,被风飘凌堵了个正着的本地道宗与世族掌门人,皆是因为这位圣人弟子严厉的作风冷汗直流。
“诸位明明知道师尊东巡经过,却试图掩盖城中恶疫,混淆是非,蒙蔽圣人视听……”
风飘凌一拍桌案,神情出奇的冷厉,道:“在下是不是可以认为,诸位是想把拖延疫病的恶名推到圣人身上,不怪尔等,要怪都怪‘圣人东巡’,是也不是?”
“难道你等觉得,圣人不经过此地,你们就不必掩盖……所以,一切都是师尊的错了?”
风飘凌声音冰冷,“今日掩盖城中疫病,罔顾凡人性命,明日,尔等还要掩盖什么?”
他如此发问,谁敢作答?
厅堂中,众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认这个罪名。
忽的,一名世家家主背后站着的子弟忍耐不了身上的冷汗,他头晕目眩,倒了下去,失声道:“好疼,我忍不住了——”
众人惊愕之余,纷纷看去。风飘凌疾步走上前,拉开那倒地的年轻修士的袖摆,露出小臂。
一片蔓延的黑斑。
众人悚然,“怎么可能,难道不是只影响凡人吗?修真者无病无灾,早已超脱世俗——”
“这疫病,已经能影响修士了!”风飘凌厉声道,“尔等还不明白,这是何等严重的事态?”
“不分高低贵贱,不分财富多寡,甚至不分仙凡,甚至刚开始时还极具欺骗性,只在凡人中传播,也不会迅速致死……”
“若是这疫病会从白帝城传到整个东洲,整个东洲哗然之际,你等就是罪人,届时还想活命吗?”
此时,在庭院中赋闲的圣人,终于在棋盘上落下了砥定乾坤的一子。
“时候到了?”殷无极笑着掀起眼帘,看向神情淡漠无波的圣贤,说中了他的心事。
“游之传信,说此疫极为棘手,需要惊动药王、医宗等老友。”
“相卿说,江水里也掺了染有恶疫的雨水,还很稀薄,其他城池也需要警戒,最好早些找出根治的药方,给临近城池施下去。”
谢衍看着棋盘,漆眸中倒映着棋局的全部轮廓,淡淡道:“飘凌回话,恩威并施之下,本土道宗与世家本是不以为然,现在见到修士亦不能幸免,着实怕了,想来很快就会来求吾。”
“修士也会被影响?”殷无极不通药石,但他知道,天道布下的恶疫并非那么简单就能驱逐的。
“当然会。”谢衍阖目,淡淡笑道,“你亲手替为师剔除了沾染‘道’的血肉,为何觉得,这恶疫沾染不了修士?”
殷无极怔了怔,忙抓住他的手腕,逼近,询问道:“是那个东西?”
“连圣人都能影响,此疫简直是——”
谢衍见他心忧至极,微微笑道:“看见当日那个瞳孔的虚影吗,我背后染上的,是那浑浊瞳孔迸裂时飞溅的汁液。这等浓度的‘道’,才足以依附圣人道体。”
“跟随雨水降落到地面的,都是稀释至极的疫。”
谢衍道,“看似是一种东西,其实对修士而言,远没有直面天外天那样凶险。”
殷无极亲手烧掉那些染着“道”的圣人血肉,他下手利落,确信没有残留一点,此时却被他吓怕了。
“圣人,不如您除下外袍,教我再看看……”
“已经好了。”谢衍无奈地看他。
“总之,本座得看了才放心。”殷无极才不信他,径直坐在他身侧,动手就要为他宽衣。
谢衍和他拉扯了一番,见他执着,也就背过身,由着殷无极小心地扯下他肩背上的雪白衣袍。
圣人脊背挺直,无暇如白玉,不见半点伤痕。
殷无极放心了,从背后抱着他的腰,下颌搁在他肩上,委屈撒娇道:“圣人真是会吓人,什么也不说明白。”
谢衍的心思深沉,涉及仙门的事情,他们各自不打探,只有该说的时候谢衍才会开口。
在殷无极吻他后颈时,谢衍感觉到些微酥痒,他轻阖眼睫,“天外天的影响已经驱逐了,接下来的收尾,需要两道合作。”
他将这疫病称作“收尾”,显然是心中有了章程。
“如何处理白帝城的后续?”殷无极自问。
随即,他又替圣人回答,“圣人客居,借白帝塔已是多事,寻常不该管太多道门内务。”
“此时,既有道祖托付在先,再有弟子彰显能耐,最后由白帝城各家掌门登门请愿,圣人出手,是被‘请’出来稳定乾坤的,可不是主动逾越,觊觎他们道门势力,阻力就小得多。”
仙门事务复杂得多。很多事情,就算三圣商议过,圣人也不能不考虑影响。
毕竟,圣人威望虽隆,但是圣人令的强制性,却不如帝尊一道敕令的效力高,这是由仙门体系决定的。
他想要做成事情,就平白多了许多牵绊掣肘。
谢衍含笑,揉揉殷无极的耳廓,“陛下心思转得快,此话不错。”
“药王那边?”殷无极想起决明子,颇为感慨,“许久未见到他老人家了。”
“吾早已寄去‘无根水’,药王谷上下,近期都在忙于配制特效药。”
谢衍似乎看穿他的怀念,“后日,药王会抵达白帝城,若是要见……”
“罢了。”殷无极似乎是想起那“悖伦逆乱,天将诛之”的谶语,摇了摇头。
他执起谢衍的一只手,覆在自己的侧脸上,温声笑道,“本座的身份见不得光,圣人私藏就好。”
此时,门外传来叩门声,有人齐声道:“白帝城诸派,求见圣人,此事十万火急,万望圣人援手!”
谢衍支颐,墨发白袍,尽显矜傲风雅。
“该来的人,这不就上门了吗?”
他抚过倚靠他肩上的魔君的脸庞,温声道:“别崖,先去里间,我去去就来。”
殷无极也回过味了。
这些时日谢衍看似与他风花雪月,不问世事的模样,不是作壁上观,而是成竹在胸,就等着今日呢。
他似笑非笑,“好啊,怀里搂着本座,又等着江山送上门来。圣人,您可真是悠哉的很呢。”
谢衍一笑,漆眸泛着波。
还未等他开口解释,或是说一两句哄孩子的情话,殷无极的食指就抵着他的唇。
“嘘,别说话。”
殷无极撩起他的黑发,看着他白璧无瑕的修长颈项,与他那副清霁如雪的容貌,绯眸凝视片刻,却笑了。
他取出袖中谢衍为“谢夫人”画唇的胭脂纸,在唇上抿了一下。
然后,魔君低头,在圣人的脖颈与衣襟上,坦坦荡荡地印了两个吻痕。
“……别崖?”谢衍猝不及防,被他偷袭成功。
殷无极抚过他褪过一次看伤的白衣,往日儒袍不见一丝褶皱的圣人,是最高雅的君子。
此时,他支颐闲坐,衣袍宽松慵懒,雪白颈上带着胭脂唇印,莫名多了几分天纵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