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下(176)
殷无极用快一千年追逐他,又用五百余年把他扯下神坛。
现在,他可以恣意地用吻去摧毁他,带着他堕到尘烟里,从近乎于神的存在,重新成为一个人。
冰凝神,白玉骨。
殷无极想,他若是以爱火日夜燎灼,能教谢云霁也泛出裂纹,融化在他怀里吗?
想要赢,也是个技术活。毕竟圣位与尊位太强韧,就算是他们,想要轻易杀死对方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良久,谢衍终于点头,气息微弱起来。“差不多了。”
他第一次体验这种生命走到衰败的感觉,感觉很奇妙。
他一撩眼眸,殷无极倒在他怀中,双眸阖着,也不再答话,呼吸如游丝。
他安睡时像个孩子,倾城眉目带几分纯稚之色,濒死的美丽。
谢衍的身体消逝了大半,想再拥抱他一下,也是无法了。
谢衍听着他的呼吸渐渐停止,忽然也不想去争输赢了。
白衣圣人放松灵力,不再维持体征。他静静阖上眼。
谢衍知道,马上就能和他的弟子在梦境之外相见,心中存着似水的温柔。
“就算,打平了吧。”
第384章 庄周梦蝶
梦境坍塌了。凤凰木下, 殷无极苏醒在谢衍的臂弯里。
他仰头看去,枯木生出新芽,枝头绽出一个小小的花苞。好似从上古延续至今的余火。
谢衍白衣负剑, 在树下危坐, 脊背挺拔如雪松。
他拂去帝尊眼睫上的花瓣,垂眸淡笑道:“上古有庄周梦蝶,今有帝尊梦凤凰,说出去,倒也是一则佳话。”
“圣人,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殷无极支起身,看着圣人近乎完美的侧影。
谢衍的侧脸清雅无暇, 低垂眉目时, 漆眸是一泓深潭,玉雕般冷寂。
“庄圣是道家先祖。”谢衍轻启唇畔, 声音也是清寒的, “儒道理念不同,帝尊乱用典故。”
“圣人还与本座咬文嚼字, 今天是天下红雨吗?”殷无极一怔, 随即仰脸, 笑出了声。
“吾身负枷锁,重任在肩, 到底不能如庄圣那般‘逍遥游’。”谢衍解释。
殷无极拂衣起身, 将披在圣人膝上的长发挽起,撩在脑后,勾勒出半张昳丽容颜,“蝴蝶飞不过沧海, 圣人却涉山海,闯入梦中,来见一只蝴蝶。”
“圣人如此纵横三界,如何不能算作‘逍遥游’?”
“有纵横之能,却不得行纵横之事。”谢衍看向枯树生花,叹息一声,“君子修身,以礼匡正天下,自然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您自己信几成?”殷无极不以为然。
“……”
“您觉得有些圣人言早就不适合当今,一边修道,一边弃道。圣人啊,世人多尚古求贤,您却偏要兴扬弃,谁能有您大逆不道?”
他自顾自地说,谢衍默然。
殷无极见他正如矛盾的集合体,洪流之中,他一脚踏在循古边缘,一脚又踩在革新求变上,诚然是接续上古和后世的圣中之圣。
魔君笑盈盈地拢袖,悠然道:“连天道都不信,就算诸天千万神佛,圣人只信自己。”
谢衍不置可否,反问道:“修到你我这个程度,难道还要信神佛?”
他抬手,白衣广袖轻如蝉翼,在风中飘逸。阳光落在他身上,他启唇,声音浩渺而高远。
“与其求诸天千万神佛,不如破天而去,人定胜天,天随我愿,才是‘逍遥游’。”
“本座不一样。”殷无极听他一番“不求诸天,反求诸己”的高论,理直气壮,“本座还有师尊。”
谢衍瞥他,似乎是被他无语到了,无奈道:“帝尊的霸主雄心呢,怎么作稚子之语?”
“师尊是圣中之圣,心向大道,以苍生为念,修为、剑意、法术皆是天下第一,最是厉害不过。”
殷无极笑着倚过去,双手撑在他的膝上,凑近,道:“殷别崖,不过是圣人膝下稚子,依赖师尊,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吃了苦头,就来向您撒撒娇;想得到什么,就在您面前掉几颗眼泪。无论是什么要求,师尊都会满足我。”
谢衍做师父,能为弟子解决一切困难,让他庇护的孩子一生无忧。
他最不会做情人,甚至不知情爱是何种模样。
他清高,桀骜,强势,冰冷,目下无尘。身在云端,俯瞰芸芸众生,最是超凡入圣,不涉红尘。
与他谈情说爱,如同爱上神像,与顾影自怜无异。
殷无极不肯只做被他庇护的弟子,而是非要做他的情人。只要能陪在圣人身侧,他不在乎要付出多少年。哪怕是情劫折磨,爱火燎灼,那也只是他一个人的苦痛。
他爱谢云霁,爱了漫长的一生,不知吃了多少苦。他数度遍体鳞伤,在生死边徘徊,才换得心向大道的圣人驻足,频频回顾。
谢衍待他特殊,所以圣人会尝试模仿研究那些他不擅长的情爱,关注他的情绪,答应他任何过分的要求,把他当做道侣宠着。
虽然是一段不能示人的地下情,谢衍还是认真履行着道侣职责,尝试做到事事回应,让他快乐。
谢衍开始有人情味,至少是成功被帝尊一点一滴地教成了合格的情人。
殷无极言笑晏晏,将袖摆挽起,露出一段匀称的腕骨,苍白如玉琢。
“圣人,我们也该找这位不讨喜的主人聊一聊了。”
谢衍静立树下,抬手抚上枯焦的凤凰木。
倏然间,雷鸣响起,电光自天地破云来,将凤凰木从中间劈为两半。
一条通往地下宫殿的隧道显现。
“凤凰木,凤凰墓。”殷无极沉吟,大笑道,“原来如此,圣人,咱们去掀这位前辈的棺材板?”
“是探索洞天遗迹。”谢衍纠正。
他眉目清寒,如冰雕雪琢,看不出喜怒。但是没有态度,就意味着他在不快。
谢衍在梦境里被逼着杀弟子,其用心极为险恶。哪怕这伤不到现实里的殷无极,也是触到了谢衍的逆鳞。他不高兴。
“好吧。”殷无极耸耸肩,似笑非笑道,“那位凤凰前辈,不但驱使噬魂鸦拿了仙门弟子的魂魄,惹恼了圣人,还摆了本座一道。若是轻易放过,岂不是显得我们好欺负?”
他轻描淡写地说起“我们”,谢衍看他一眼,没否认。
殷无极得寸进尺了些,指尖搭在谢衍臂弯上,勾勾他雪白丝滑的鲛绡衣料,偏头,向他茶里茶气地撒娇:“师尊,弟子怕黑,您牵着我。”
此时,圣人纤白的手覆在他手背上,握住他的骨节,纳入掌心,再是牵着他,自己却微微挡上前一个身位。这是本能的回护。
“跟着。”谢衍道,“别崖心神不稳,不擅长应对精神术法,觉得不对,及时告诉我。”
他站在雕刻着凤凰图样的石门前,寥寥几句话,却蕴着冷怒,“侵入梦境,挑动心魔,简直毫不知礼。”
谢衍伸手,也不接触石门,平淡道:“开门。”
凤凰图腾明灭闪烁,似乎是怕圣人当场拆了这墓室,石门向两边隆隆而开,前方漆黑空洞。
殷无极乐得吃软饭,躲在师尊背后,茶味儿都要溢出来了,“师尊,这只凤凰还挺好客。”
他袖手在侧,随即看向谢衍,软软地要求道:“不知道上古凤凰有什么宝贝,听闻,大乘以上的凤凰尾羽,纵使身死,也不腐不灭,本座好久没炼器了,这样好的材料……”
谢衍颔首,当场允诺,“可以。”
藏在墓深处瑟瑟发抖的墓主阴灵:“……”
他是倒了什么大霉,才惹这两个人啊。
谢衍想起,千余年以前,二人还未在微茫山落脚时,还是大乘期的天问先生谢衍曾经带着殷无极走遍天下。
天问先生热爱考古,带着一个小拖油瓶也不忘往遗迹里钻。他一边指点他术法,一边沉迷于发掘故纸堆里的史料,全然是研究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