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下(217)
“师尊,我好痛。”他垂着眼眸,像是软绵绵的小狗,弯下头颈,让发旋轻轻地蹭到谢衍抬起的掌心下。
谢衍摸摸他的头,动作有点滞涩。
他温声道,“哪里痛?”
谢衍太强韧了,他能忍,亦不肯表露一点痛楚。
即便圣人躯壳破碎,露出柔软的血肉,他也不肯承认他有任何弱点。什么也打不垮他。
哪怕殷无极伸手碰到他滚烫的心脏,谢衍还能端着一副如冰如雪的样子,神色不动分毫。
殷无极也不告诉他,只是用血淋淋的手握住他素白的指尖,亲了亲他的指骨,
他有点哽着声:“……就是好痛,痛的我都要哭了。”
谢衍也懂了他的未尽之意,先是拭去他唇边的血,觉得那像是温软的胭脂。
他勾了一笔,满意地点点头,想道:帝尊甚美。
谢衍如此想,亦如此做了。他声音清冽,“若是觉得疼,就靠过来些。”
殷无极挪过去,与他正面对坐,双眸相触。
灯光柔和,他看着谢衍披散墨发,面容温雅,漆黑如深潭的眼眸,此时也有着一缕光芒。
再怎样的端方君子,在与爱侣关起门来时,谢衍也不免肆意几分。
他竟是托着殷无极的下颌,唇触上去,先是轻轻碰了碰,再吮去血的滋味。
或是大战后的温情,或是暴露出圣贤清冷躯壳下,流露的一丝欲情。
殷无极托着他的后颈,送上这个吻。他动作很轻,怕碰到师尊的伤口,舌头却凶得很,扫过他唇舌的每一寸,直到缠绵入骨。
“不问?”良久,谢衍忽然低头,与他鼻尖轻触,声音很低,呼吸也有点不稳。
他温柔地问道,“也不恼了?”
殷无极方才恼的是他不顾惜己身,非伸手去管道门的事,甚至还阴阳他,与他置气。
但他同时明白,面对苍生劫难,谢衍绝不可能隔岸观火,什么也不做的。
“有什么必要?”殷无极敛眸,在他清寒眉目上再轻吻。倒是耳鬓厮磨,缠绵的紧。
他声音也有点嘶哑:“难道,本座还要现在问圣人,道门值不值得您如此做吗?”
“你谢云霁心怀苍生,心无外物,所以不肯袖手旁观。难道本座会这么不长眼,非得否了圣人之道?”
谢衍无声笑了,道:“别崖知我。”
说罢,谢衍将干净的白衣取出,轻轻披在肩头,宽袍松散,也不束腰系带,遮住血肉模糊的可怖伤口,尽是萧疏狷狂。
几息间,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无坚不摧的圣人。
第414章 礼乐大同
私下相处时, 谢衍行事作风没有对外那般肃穆,此时他儒袍不系带,飘逸出尘, 一派贤士隐客的风流。
圣人高寒冰冷,或是狷狂不羁, 殷无极都不以为怪。
帝尊亦有正反两面,在臣民面前的肃肃威仪, 或是师尊面前的痴缠情态, 都是他。
不如说,他们在彼此面前, 才会剥离给世人参拜的表象, 显露真实的自己。
谢衍沉默遮掩伤势,等同不要询问。
殷无极在他面前向来知进退,明事理。他打了个响指,将带着道之残余的血肉烧尽。
他率先打破沉默,笑道:“师尊考虑周详, 师弟们也该历练历练了。”
圣人东巡这一路, 虽然也有些突发事件, 师弟们应对不错, 但毕竟都有师尊兜底,不算真正的独当一面。
这次谢衍低调处理,就是不打算出面的意思, 到底如何办,全凭三个师弟拿主意。
谢衍见他开始慢慢接纳师门,欣然道:“游之选了医毒双修这条路,多经历些,对他没有坏处。”
殷无极曾是儒门大师兄, 虽说早就离家远行,但心里还是在意儒门未来。他忧心忡忡,“风师弟耿直有余,变通不足。白师弟温润不争,性子太软和。沈师弟年轻气盛,行事恣狂……”
他话锋一转,竟是有几分试探,“关于儒宗,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如果他还在仙道,圣人心里的继任者,非他莫属。这点自信,殷无极还是有的。
但现在说这些,也都没什么意思了。
谢衍也不着急,只顾着灯下看美人一颦一笑。见他神色忧悒,谢衍轻抚他的手背。
“难道现在必须要选一个继承儒宗吗?吾现在还能撑一撑门楣,且不忙,让他们潜心修道,精研学术罢。”
“……当年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了。”谢衍倏尔叹息。
他的眼眸似乎染着一点熹微的灯光,证实了殷无极的猜测,“当年,儒宗……我原是想让别崖……”
殷无极心里想“果真如此”,却回避了他的视线,轻巧地道,“师尊哪里有错?错的是弟子,辜负了您的心血,违背了您的教诲……叛师入魔,您还能原谅我,甚至总是应我的无理要求……我该感激。”
谢衍默然。
谢衍并没有错。殷无极想,千年前,他们最终的僵局,难道是师尊想要让他当儒宗继任者造成的吗?
事随时移。师尊的处境变了,他的心境亦变了。
原有的道路早就走不通,他们却刻意忽视了这些,像是过家家似的扮演着师慈徒孝。
越到后来,他们争吵越烈,冷战越多,越难直视对方的眼睛。
他们问心有愧,最怕惊破这个岌岌可危的梦境,才假装什么也不知晓地去维护这大厦将倾的师徒关系,直到倾塌的那一日到来。
师徒当到尽头,是两个人的削足适履,相顾无言。
殷无极的眼底晦暗,再回神时,他拉住身侧谢衍的手,用力扣紧,直到骨节泛白。
“抱歉。”他意识到冒犯,忙松开手,谢衍却反手捉住他,一时拉扯住。
半晌,殷无极都没松开交握的五指,他用拇指摩挲谢衍掌心的纹路,恋恋不舍的模样。
谢衍失笑,掌心亦迎上去,最连心的地方熨帖在一起,两人皆触碰到对方的体温。白皙匀称的手握在一处,指尖纠缠时,竟是奇异的缠绵。
“……不必道歉。”
从过去千年飞来的流光,越过沧海,掠过巫山,在此时正中圣人的眉心。
他终于道:“不是别崖的错。当年师徒……当不下去,也就当不下去吧。一段人生,总会被下一段取代。对帝尊而言,师徒,不过是一段曾经,你却在不断前进。”
最无常是变化。即使通天彻地如圣人,也不得不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被无形的命运推着走。
直到在人群中,他与他最爱的弟子失散,各自走向殊异的尽头。
师徒关系早就终结了。当年,谢衍对着天道起誓,斩断他们的师徒缘分,昭昭白日。
师门里早就没了殷无极这号人。圣人座下弟子,也不会有“无涯君”的名字。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他永远地死在了千年前的风雪里。出走的少年,再也找不到一条同样的河流。
也偏是他们多情,还会念旧,才口口声声唤着“师尊”“爱徒”。或是殷无极自称大师兄,或是谢衍的几分偏爱,不过徒生情恨罢了。
静室无声,唯有灯光摇曳。
今夜,圣人变得有些不像圣人了。殷无极躲闪着,不敢看师尊深邃的眼,里面蕴含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他忽然觉得,现在的气氛过于黏稠,他快呼吸不过来了。
唇是湿润的,呼吸是温热的。直到他们鼻尖相碰的时候,殷无极才迟钝地意识到,这个吻发生的太过自然。忘情忘我。
谢衍不知何时抚上殷无极的后颈,手指穿过柔软的墨发,专注地接吻。
他们终究不再躲避。
一切规避、隐忍与克制,都在罪欲中分崩离析,连同早就崩坏的师徒日常。师不像师,徒不似徒,各怀心事,难以言表。他们最终以身体与魂魄的结合,将一切伦理纲常的虚像全部击溃。
无从解释,无从愧悔。一切都付诸于吻。
良久唇分后,谁都没有立刻说话,都在平复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