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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308)

作者:一只小蜗牛 时间:2025-08-01 21:43 标签:重生 强强 HE 宫廷

  两人是同科进士,但因为差距太大,在当年也没有多少来往。周章知道自己能重归中朝,是因为薛容与在刘钦面前替他说话,却也并不感激于他,唯独因他执政以来在朝廷上的一应革变而对他暗暗生出几分敬意。
  薛容与在他的同年当中并不起眼,谁知胸中竟有如此丘壑,是他从前眼拙了。
  他抱着这样的念头,自然只有心里想想,是绝不会说与薛容与听的——即便现在因薛正如日中天,旁人见他总难免变着花样说些好听的奉承话,而周章以同科榜眼的身份,坦言自己才不及他,能让薛容与受用至极——他明知如此,这话便更不会说了。
  他既不道谢,也不奉承,说话时便不卑不亢,颇有些公事公办的意思。薛容与便知道他不好相与,也不攀扯别的,只将自己希望他此行在军中推行的一应改革详细拆解给他听。因着事务繁杂,竟然也从晌午谈到黄昏。
  城门快要关闭的时候,两人结束了交谈,薛容与邀请周章入城暂住一夜,明早再起行,被周章拒绝。正要分别,宫里来的使者却到了,说是二位大人为国操劳,特赐一份宴席以做犒劳。
  眼瞧着被派来的小黄门将御膳一一摆开,周章心中暗道:这是在催我速速动身。再看旁边的薛容与,却是颇露感动之色,更是忍不住小声对他道:“陛下重情,兼又心细如发!”
  周章没有回复,薛容与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看看他,却忍住了。
  后来在北上的路上,先前京里发生的事陆陆续续传来,周章好像才明白薛容与所说的“重情”是指什么。
  几天前,就在薛容与在郊外为他送行的那里,刘钦也曾亲自出郊送陆宁远北上,听说还赠与他一整套自己手调的弓,一把一把,从轻到重,希冀他那得了神医诊治而终于见好的手臂能借此彻底恢复如常。
  恍惚间,那曾经将他灼得体无完肤、肝肠寸断的原上野火不知何时又烧了起来——他曾以为它已烧净一切,此生不会再来了。而现在,他的皮肤已又一次感到那滚烫的热意,如此危险,如此迫人。但这次不同。这次烈火不会再灼伤他了,它与他全无关碍,他是那样安全。
  风帆泊岸,不远处,陆宁远的旗子并着他面孔一起愈发清晰,他竟是在迎候着他。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周章想起这些天所有人都在津津乐道的,刘钦在为陆宁远送行那日所说、将来注定要载于国史之上的那一句话——
  “朕让你去淮北,就有人凑趣说你是什么‘淮北长城’。什么淮北长城?淮北哪有什么长城!那是侮辱人的称呼,侮辱你,也侮辱朕!朕派你去北面,不为别的,就是让你为我大雍练出支真正的军队,能结结实实打赢夏人一仗。陆宁远,朕要你靖则靖方,宁则宁远!”


第217章
  “见过抚台。”
  等船在岸边泊好,陆宁远率众下马拱手道。
  在靠岸之前,周章就已经站在甲板上,等人系好船、放下木板,整整袍袖便下了船。
  因他曾奉刘崇诏令到过江北一次,淮北诸将和一众属官有人曾见过他,但那时来去匆匆,更多人只是仅闻其名,不曾一见,今日见他这位朝廷大员、天子特使并不摆什么架子,不由各自在心里暗暗松一口气。
  在周章之前,当初上上任江苏巡抚到任时也是乘着大船,那时候他们中的一半人也是像现在这样,在水边上列队相迎。
  只不过那位巡抚所乘的船不是一艘,而是前前后后十余艘艨艟大舰,泊岸后许久,船上都没半点动静,只偶尔能在甲板上看见几个纤夫仆役,船舱里却静悄悄的,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一众迎候的官员等在岸边,面面相觑,均不解其意。有官员差人去船上探问,被甲板上的仆役挡了回来,以为是级别不够,几个官员亲自去请,又是同样的对待。茫然无措了一阵子,有聪明人摸到点亮,当先跪在地上,伏地高声道:“恭迎抚台大驾!”
  其余人恍然大悟,纷纷效仿。不多时,一众官员就在水边跪了一地。
  江涛拍舷,江风吹岸,一只只脊背高高拱起,像在水边新垒起的一排排坟茔,十余艘威风赫赫的大船高高俯视着它们,四野无声,只有江潮阵阵。
  好半天,一声锣响,随后甲板上的礼炮齐射,震天彻地,惊人心魄,足足响了好一阵子,巡抚大人被一众僚属前簇后拥着送了出来。虽然这位大人现在已经在随众逃难时没了消息,不知是死在夏人手上、流寇手上,还是委在哪只臭水沟里,但他当年的威势,到今日尚留在许多人的心中。
  等到今天,周章却是轻车简从,只着普普通通一身官袍走下船,受了众人的礼,再没别的排场。众官抬眼望去,但见他身姿清矍,让江风一吹,简直飘飘然有神仙之概,在心里暗暗嗟叹之余,倒有几人不由自主整理起袍脚,唯恐身上有哪里不妥帖,竖起耳朵等着他下船的第一句话。
  陆宁远迎上前去,对周章施了一礼。
  放在大半年前,按朝廷礼制,陆宁远见了周章是该施跪礼的,现在却只拱手一揖便可交待了。周章微微侧身受了这礼,也不寒暄,第一句话是:“陛下命我此来,无别嘱托,唯以安顿流民为第一急务,还需将军兵马配合。”
  陆宁远道:“末将一定全力协助大人。如何行事,还望大人示下。”
  安顿流民之事上一世他便思虑良久,这一世更是由他首倡,临行前更是同刘钦早有讨论,之所以这样问,乃是因周章是此间主事之人,他便自居于卑下之地。
  因薛容与的缘故,周章已经知道前因,见他丝毫不肯居功,不免向他看去一眼。陆宁远垂着眼,仍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显出种沉甸甸的静穆,因为生得高大,又甲胄加身,立在旁边,好像一座安静的山。
  天火竟会滚落到这样一座石山么?
  这念头生出一瞬,周章即刻回神,答陆宁远道:“我初到此地,未去乡野之间,未见流民,不敢妄谈行事。容我几天时间,看过之后,再与将军详议。”
  只这一句话,旁人就知道了他是当真做实事的人。陆宁远因为上一世就曾同他同朝为官,虽然鲜少共事,但对他的为人也多有耳闻,听他这样回答,倒不出意料之外,侧身让道:“那请大人先至府衙当中。”
  李椹从旁补充,“职等已经治好一桌宴席,为大人接风洗尘,大人请。”
  周章点点头,没拒绝这番约定俗成的好意。
  近来天子厉行节俭,下面官员也不敢不有所表现,尤其当着周章这在兵部还挂了名、算作半个京官的特使,更要让其看到撙节之风已经刮到自己这里,因此席面特意设计过,食材简单,不做多少花样,却精心调过味道,不至让周章生出被冷落冒犯之感。
  大约是心绪不佳,又或者性格使然,席间周章显得不甚热络,却也一直对着左右娓娓而谈。
  为他接风、即将成为他下属的一众官员原本还怀着几分忐忑,过得片刻,见周章身上全无半点官架子,虽然端重威严,让人不敢冒犯,但那不是出于一种自雄、居高临下,比起高傲,更像高贵,因此也就不觉着丝毫不自在,反而油然生出敬重之意。
  李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章,在心中暗暗寻思刘钦派他过来到底是什么用意。
  对于周章此来要做的事,他心里已经略微有底了,却不知道刘钦为什么一定要派这么一个人来。他因为离陆宁远近,在他身边看着、听着、猜着,知道许多旁人不知的事,建康城里的风声已经很大,他知道的只会比这些传闻更详细、更确凿。
  哪有将新人、旧人置于一地,让他们在一个屋檐底下共事的道理?难道举朝再没有一个知兵的文官不成了么?
  他一时有些愤愤不平,看陆宁远,并不频频拾箸,显得有些胃口缺缺,两只眼睛果然时不时便转到周章身上,只是看向他的眼神,却同李椹设想的不同——
  那是探究的、困惑的、甚至是狐疑的。好像正同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陆宁远一样,陆宁远也在审视着周章。他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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