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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160)

作者:一只小蜗牛 时间:2025-08-01 21:43 标签:重生 强强 HE 宫廷

  一个多少次他都避免去想的问题涌上心头:这样选择是对的吗,他现在可是走在和上一世不同的道路之上?
  从前他想,刘钦行反叛之事,所以死了,凶手是他;他失了圣心,所以也死了,杀他的人是刘缵。但现在他明白,他们两个都不是被这样简单就杀死的。
  他这件玩物,不是被某个具体的人置于股掌之上把玩,而是被什么更庞大、更深远的东西捏在手上。从前他从未看清过它的面貌,也从未想象过它,但今天向它只瞥去一眼,看见它那巨大的身形和它缠缚在自己全身的丝线,在这一瞥之后,就再也回不到之前了。
  他这一生对付过许多敌人,无论再是兵强马壮、不可一世,他也应对了过来,从来没有生出过惧意,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个充塞天地的庞然大物,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知道自己做什么也没有用,用最强的劲弩、最利的刀刃也砍它不断、挣它不脱、打它不倒。
  他已隐隐看到,不止是自己,邹元瀚、陈执中、崔孝先、张大龙、李椹,他们所有人的头顶都有一根同样的丝线,都是这巨物手中的提线木偶,看似举止自由,可其实一举一动都不由己。
  刘崇,刘缵,刘钦不过是从这巨物身上伸出的一根根小小的触手,远不是巨物本身,也不过是和自己一样在被其驱使着,心甘情愿。
  刘钦或许是不一样的,因为他给他写了那样的信。刘钦又是一样的,因为他同时也让他妥善藏好扎破天。
  他忽然感到一阵比初见那巨物的瞬间更为剧烈的痛苦,排山倒海而来,将他揉得碎了,但余光一瞥,那件火红色的袍子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摆在一旁,他转过眼木然瞧着,痛苦的激流退去了,留在心里的是一块一块的担忧。
  弹劾他,只不过是项庄舞剑,其意却在沛公。不知道刘钦在建康还好么?他默默地想着,忽然,韩玉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有人在营外说有要事求见,看装扮像是什么人的管家,要见么?”


第111章
  陆宁远并不起身,隔着帐帘道:“把他带来吧。”
  他压下心绪,坐着不动,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人被带进来,看样貌肤色像是城里人,但衣服洗的发白,两边袖口各有一个补丁,差一点捉襟就要见肘。
  近来大军转战各处,营里一应物资全都十分匮乏,就是粮食都剩的不多,就更不必说有什么茶叶了,陆宁远就让人送上一杯热水招待,问:“你来找我是什么事?”
  韩玉倒有几分识人的本事,那人好像当真是个管家,一开口便道:“我家主人要我……”
  陆宁远抬了抬眼。
  来人脸上写满了讨好,“要我对将军言道:‘学生乃关中人,科举入仕,在湖北为官数载,因不得陈尚书之心,深受排挤,这些年沉沦下僚,始终不得伸展。听说将军深受东宫器重,不知道可否帮忙引荐?’”
  陆宁远听过之后,连问他家主人是谁都没有,就神色冷淡地送了客。刘钦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崔允信了,实在也不必再添一个,身边这样的人多了,对他恐怕有害无利。
  之后朝廷来的人入营中进行调查,但也没有问过太多,似乎只是走个过场,不出三日就回京了。陆宁远对他们的调查结果并不在意,在朝廷的处置下来之前,照旧做着自己的事,每日督促士卒操练,一有空闲便去巡查各营。
  因为战事稍歇,天气渐暖,他的左腿也渐渐转好,虽然走路还有点瘸,却也不会再那样终日剧痛不止了。
  没想到朝廷的使者刚走,前几天刚刚求见过他的那个管家便又来了。陆宁远又一次答应见他,却当先道:“如果还是上次的事,就请回吧。”
  管家忙摇摇头,一脸谄媚地道:“我家老爷这次让小人对将军说,他对陈执中辈恨之入骨,那里有对他们那一众南蛮不利的消息,将军若是肯亲去见他,他愿意把这些交出来,与东宫共同对付他们。将军把这些带给东宫,东宫必定大喜过望,对将军善加嘉奖,我家老爷从此就也好立身了。”
  陆宁远怔了一怔。他本能地感到一阵厌恶,但想到刘钦现在的处境,又忍住了,没有即刻赶人。
  数日前他曾去信问刘钦处境如何,前天刚刚收到刘钦的回信。刘钦在信中说了很多,提到宫里帝后不和,他母亲被勒令闭门思过,险些被打入冷宫;提到刘骥已经离京,他把前些天李椹查到的一些情况当成石子扔了出去,先借刘骥在皇帝面前吹一吹陈执中的风;提到朝中开始有人弹劾起他结交大臣之事,他为避风头,同崔允信等一干北人的来往明面上已经少了,宴饮游猎也不再参与;提到朝廷对流贼残部的赈抚款还没批下来,朝堂上争论不休,恐怕要再多等几日才有定论;还有提到他自己最近饮食起居一切如常,并未生病,又提到那树梅花,说他已经收到,收到时枝上的花还未枯败,最后提到京城的早梅也已经开了,明媚可爱。
  后面的陆宁远并没有在信中发问——虽然他心里当真很想知道。但刘钦不问便自答了,事无巨细写了整整数页纸,就像站在他面前同他说话一样。
  陆宁远没去看来人,垂眼看着帐角,回忆着刘钦信中的话。这是一个献刀人,刘钦现在或许刚好缺那一把刀子,去在朝堂上同刘缵他们厮杀。但那话里明晃晃不加修饰的恶意,让他不能不生出疑虑。
  明知这是一只食肉饮血的蛆虫,还要往刘钦身边放么?
  他眼中忽然又现出了那庞然大物,从它那巨大的身躯伸出只小小的角,把刘钦缠裹在里面,蚀去了他的面容,将他变得和半挂在它身上的无数人一样。然后世上就再没有他了。
  但马上,他想起在同翟广的战事还未息时刘钦的那封来信,要他除恶务尽,“救民水火,不必他顾”,蓦地下定决心,神情一耸,厉声将人赶了出去。
  或许刘钦当真需要这个人,需要他的这些消息,错过了这些,刘钦就要陷入危险,要被……被刘缵杀死。
  他赶走了这人,让刘钦的处境更危险了,但他会做一切自己能做到的事去保护好他,以弥补今日,哪怕是要他带兵去——耳中刀剑声铮然一响,如快剑长戟直逼上来,他蓦地挺直了背,脸上现出一瞬间的凛然之意,但他没有出声,没有同任何人讲,低头又处理起了军务。
  没想到紧跟着第二天那人就又在辕门求见。陆宁远料想他还是之前那套,便不打算再见,韩玉却说这人说自己这次确有要事,要说的话和之前两次所讲的都不相同,请将军千万不吝一见。
  陆宁远少有地感到不快,便置之不理,谁知来人执着得很,在营外站了足足两个时辰,陆宁远心中奇怪,怕来人当真有要紧事,就仍是让人把他放入进来。
  那人让卫兵引着往中军走,李椹恰好路过,看他是个生人,并不在意,绕过他忙自己的事去了。
  那人见到陆宁远,一改之前两次求见时的媚意,换上一脸寻常的神色,不卑不亢对陆宁远道:“小人是通山周县令的管家,周县令有要事求见将军,只是不便离开治所,还请将军屈驾往见。贵军李怀音识得周县令,将军如有疑虑,不妨先同他确认。”
  陆宁远对他话里的神秘之意仍有疑虑,一面让人去找李椹,一面问:“到底是什么事?”
  那人答:“一桩陈年冤案,想请东宫主持公道。因牵扯太广,周县令无法亲来拜见将军,怠慢之处,万望将军见谅。”
  李椹听说来人是“周县令”的管家,急匆匆赶过来,对陆宁远耳语一番。陆宁远对他点点头,即对管家道:“那现在出发吧。”片刻也不耽搁,携着李椹和韩玉等两三个亲兵,同管家一道往通山县而去。
  他以巡查之名出营,旁人均不知道他是去哪里,因管家熟悉道路,一行人避开大道,专走小路,倒没有碰上旁人。
  在去的路上,李椹同陆宁远并辔,小声讲了这个“周县令”的事。
  原来此人名叫周维岳,大半个月以前李椹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他走访各处,既是筹措粮草,也是依刘钦之令秘密调查陈执中,在一间茶肆见到了身为县令、衣衫却很寒酸的周维岳。周维岳故意作歌引他注意,像是专等着他,可是见到之后,也没有同他说什么,两人便即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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