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兰台歌(6)
他没什么话说,罗笙看起来也全然没有在殿外求见时的伶牙俐齿,只是时不时往上首瞄一眼,不知为何双眉紧锁,和李郁萧俩人整个一大眼瞪小眼。
这时内侍又进来通传:“陛下,穆常侍求见。”
嗯?他近晚又来干什么?不过他来也好,李郁萧道:“朕有事与穆常侍商议,你先回吧。”
罗笙看起来更加惊惶,飞快地抬眼看一看李郁萧,又扫一眼内殿门口的屏风,迅速双手交叠轻抚额头,往地上一拜,细瘦的一截手腕伸到袖子外头。
她行完礼就一阵风似的往外走,留下李郁萧僵在原地。
这小姑娘,左手腕上是制式的金钏臂缠,和她脑袋上的首饰一套,而她的右手腕上,是一只银手镯。
条银圆印,一头雕有鸾凤鸟,另一头刻字,离得又远字又小,因此李郁萧是看不清的,但他知道这种银手镯是什么意思。这边儿宫里的规矩,右手拇指戴金表示身上被“金”禁锢,是说宫嫔们月事在身,不宜侍寝;而右手腕戴银,银饰素有验毒之说,银镯就代表着这名嫔妃身上清白无毒,适合侍寝,上头的刻字……
记载着侍寝的日期。
李郁萧头发懵,罗氏,已经侍过寝了?为什么原身完全没印象——等等,也不是没有。李郁萧在犄角旮旯翻出关于罗氏的记忆,是说有一日他多饮几盅,大醉,罗氏恰恰来请安,第二日一早给赐下银镯子,只是还没正式给位份。
兄弟,你究竟喝多少酒?李郁萧揉揉眉心,人家妹子大晚上来探你的病,你呢,禽兽不如,而且关于人家的记忆居然完全空白,你说说你,说你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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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与王趋梦·二
李郁萧花费很长时间做心里建设,穆庭霜进来他都一时没顾上说话。
但是还是不行,知道宫里有人是一回事,可知道是他的人实在是另一回事,他接受不了啊!但凡是个适龄的,只要是做过的事情,他都愿意好好照顾人家,但是罗笙,小姑娘太小了啊!他穿来之前已经是小三十的人,完全没办法把这个小姑娘当妻子,当闺女还差不多。
穆庭霜关切道:“臣观陛下神情有异,发生何事?”
李郁萧一阵一阵地忡怔:“嗯?嗯……无事……”他心里欲哭无泪,这事搁上辈子他都得进橘子!作的哪门子孽。
穆庭霜又问:“臣方才在殿门口瞧见罗氏行色匆匆,可是与陛下起什么争执?”
“没有!”李郁萧立刻矢口否认,以后别说争执,一句重话他都不说人家妹子,有求必应地给供起来。他勉强打起精神,“穆卿何事觐见?”
穆庭霜眼睛一眨不眨地钉在他脸上,似乎要穿透一张面皮看透心思。
这目光半点没有臣子该有的样儿,反而十足的侵略意味,清泠泠冷飕飕,真是大不敬,李郁萧险些招架不住,可穆庭霜忽然收起法术,又屏退内侍,然后道:“陛下命臣追查中毒一事,”他面上恢复一派恭敬,“臣已经查问过太館令与尚食、尚席、食监三丞,当日陛下饮食应当万无一失,并没有被下毒之虞。”
君臣俩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中毒一说纯属子虚乌有,李郁萧却装作松一口气的样子:“总是一件好事。”
“陛下,”穆庭霜信手抚在组绶上,仿似心不在焉,“依臣之见,这实在是一件糟糕的事。前几日陛下也没有外出,若非饮食这项上出纰漏,那么试问,陛下是如何中的毒?”
这话听得李郁萧一惊,既然饮食这项上万无一失,那么一定是在旁的地方做手脚,没有外出……穆庭霜这是暗指凤皇殿的宫人里有刺客?李郁萧一时有些混乱,本来他叫穆庭霜去查什么下毒就是试探,穆庭霜不应该粉饰太平叫他安心么?然而现实是穆庭霜明里暗里告诉他,他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信,这……
这对穆家有什么好处啊?这些能到凤皇殿伺候的宫人内侍,哪个不是经过穆涵的手?干什么,拆你爹的台啊?
李郁萧审慎地问:“病不从口入,穆卿,你说还有什么旁的法子下毒?”
穆庭霜答得非常顺溜:“可熏香,可扬尘,臣还听闻西域有一种毒草,根茎汁子人的肌肤触之即溃烂,无药可医。可见世上救人的法子寥寥可数,害人的法子总是数不胜数的。”
李郁萧一噎,您知道的还挺多,他问:“害人的法子既然还没有头绪,那穆卿近晚进宫,是?”
“陛下,”穆庭霜捋一捋云雾似的宽袍大袖,“臣既领着散骑常侍的职,原就有戍卫圣驾之责。如今宫中歹人肆虐,臣亲自为陛下守夜。”
这里朝臣着五时色,春青、夏朱、季夏黄、秋白、冬黑,时值仲秋,穆庭霜身上正是一件雪白雪白的告缘领子深衣,袖子晃得李郁萧直头晕。君臣两个相对看看,一个一脸呆愣,一个好整以暇,半晌,呆愣的李郁萧召来内侍吩咐道:“去将东面的殿宇收拾出来,朕今日读书要读得迟,穆常侍陪着,要在宫中过夜。”
“诺,谢陛下,”穆庭霜又冲内侍笑笑,“误了出宫的时辰,劳烦了。”
李郁萧看着他的笑脸儿,对早先自己“板着脸”的决策又生出怀疑。怎么有些人笑模笑样的也没人敢惹呢?笑得还怪好看。
……
两人读一会子书,无话,各自入寝。
大约是李郁萧刚刚歪到榻上一刻钟,漏壶刚刚滴完一壶,他手上还抓着一只竹简有一搭没一搭在看,半猜半看,忽然听得殿外什么地方有些人声响起。可此时他已经有些发困,先前服用过太医令配来的什么药,大约是有助眠的功效,内侍进来禀报什么,他并没有听清。
意识消失之前,隐约瞧见殿外进来一个人,不过他没看清,沉沉睡去。
那人是罗笙。
罗笙家里不过扶余边境一名小吏,来洛邑人生地不熟,只有一人相熟,他……罗笙手里紧紧攥着帕子,到得内殿屏风跟前她忽地驻足,扭头往内侍手里塞两枚银饼,内侍脚步一顿,接过银饼暧昧笑笑,揖一揖躬身离开。
待他出去,罗笙又在原地踌躇片刻,帕子拢在手心里捏来捏去,似乎在下什么决心。
她一步一步来到榻边,抻着脑袋瞧一瞧榻上的男人。他在熟睡之中,眉目轮廓好似工笔。可她没多瞧一眼,只一咬牙手上帕子一扬,细红的粉末飘飘洒洒,兜头撒在男人面上。
扶余是大晏东北面一个小国,旁的物产或许没有中州富饶,但是有些耐寒的草药却生长极其繁茂,罗笙自幼在扶余边境长大,常常往扶余境内行走顽耍,这些个草药香药她从小熟识,父亲又行医,自古医毒不分家,她很得父亲的一些真传。
过得片刻,榻上的男人面色起潮,鼻息也急促起来,似乎是畏热,不自觉地踢开锦被,罗笙咬咬下唇闭着眼睛一扯,解开自己的衣裳带子,她细瘦的胳膊往榻上探去,又想去解榻上人的衣裳。
冷不丁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男声:“我劝你想好了。”
罗笙像是猛地叫冰水从头浇到尾,发着抖转过身,看见是穆庭霜,她的畏惧似乎更深一层,浑身都在不明显地发抖:“你……”
穆庭霜紧紧盯着榻上,嘴角一掀:“出去。”
罗笙怯怯地问:“……大人不治我的罪?”
穆庭霜不欲多说:“倘若不想明早就得赐一条白绫,去偏殿候着。”
罗笙不敢违抗,拽着衣裙跌跌撞撞往偏殿行去,穆庭霜向殿门口瞟一眼,目光又转回榻上。
榻上的人颊上蒸出一层水淋淋的薄汗,跟脸嫩得掐出水似的,几缕头发丝要挂不挂地沾在唇边。这景象使穆庭霜无端有些挪不开眼,过得一刻才在皇帝陛下的脉上摸一摸,嗯,这药生猛,不发散出来恐怕不好,他朝榻上道:“臣僭越,您且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