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兰台歌(11)
“自然不同,”穆庭霜为他讲解,“按年景分为大小灾年、平年与大小丰年五等征税,这也是管相提出来的。”
李郁萧看他对管仲评价还挺高,遂改口:“各为其主,管相确实大才。其实倘若依靠武力讨伐,不使哄抬织绨的法子,那真要打起仗来,也是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的。”
穆庭霜重复一遍:“陛下人仁。”
李郁萧虚心求教:“管相还有何功绩?”
穆庭霜侃侃而谈:“管相北战山戎,功在葵丘,桓公无管相而不能称霸,”他顿一顿,向上首一揖,“陛下待臣以诚,臣愿作夷吾,仆效犬马之劳。”
“唔。”李郁萧未置可否。
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先头说齐桓公尊王攘夷,说白了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嘛,不听话的就是“夷”呗,齐桓公称霸以后还废立王室太子呢,朕瞧你全家上下不是管夷吾,而就是齐桓公。
他面上笑得愈加没心没肺,冲穆庭霜眨眨眼:“好,犬马之劳,穆卿这碟子葡萄朕可笑纳了。”
穆庭霜无奈,手上却将葡萄碟子奉过去,又道:“陛下之前中毒元气大伤,合该多进些谷物肉糜,不能任性。”
李郁萧心说你要给我整点什么八宝饭香辣排骨我就吃,他忧郁道:“朕自从生病,似乎口味有些变化,太館令晋的吃食总觉着没滋没味,可每每想吩咐些旁的菜色,”他可怜兮兮看住穆庭霜,“又总想起穆卿的教导,唯恐口味喜好叫宫人们揣测了去。”
听闻这话穆庭霜更加无奈:“那实在是臣的过错。陛下想吃什么?告诉臣,臣再去吩咐太常太卜与大典星,叫他们进言,如此改换食单名正言顺。”
那赶情儿好,这年头观星、巫卜说话可是算数,李郁萧说出一堆这边儿胡椒胡蒜、重油重口味的菜,见穆庭霜一一记下,他简直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能过上的好日子,美滋滋。不过他忽然又有些梗住,太常太卜大典星,都听你吩咐啊?
唉,还真是衣食住行都在人家手底下过。
君臣两个吃完,傍晚李郁萧又留穆庭霜陪读,当然是他在假装读,穆庭霜在一旁真的读,读得还飞快,他灵机一动,手中竹简往穆庭霜跟前一推:“朕自从病愈,总觉着双目酸涩,看一会子的书就疼痛难忍泪流不止,穆卿,不如你来念给朕听听。”
说罢他眼睛一闭往榻上一栽,不动了。他听见一阵衣袍窸窸窣窣的声音,又闻见一股子白梅香气,知是穆庭霜捡起竹简坐到自己近前,心下得意,调整一个姿势,舒舒服服躺着听书。
穆庭霜看书虽快,但念起来不疾不徐,声音又清新,听来犹如春风清泉,就好听。
这里头还有另一个便利,就是这边儿书都是没标点的,断句要靠自己领悟,李郁萧字都认不全,领悟个鬼。穆庭霜念出来就不一样了,人是要喘气的,自然而然就会在该断句的时候停顿,这不就标点了嘛,舒服。
听书理解起来不那么费力,李郁萧便得闲眼睛掀开一条缝偷瞄,瞥见穆庭霜衣袍一角。他自称是闭着眼的,内侍们又都垂首而立,按说是没人看得见穆庭霜是站是坐是趴是躺,可即便如此,穆庭霜依旧规规矩矩,非常坐有坐相,那个肩平的,那个腰直的,偏生又不显得拘谨紧绷,反而十足地意态闲雅。
芝兰玉树,李郁萧心里冒出一个词,瞧着瞧着,他忽然就有些嫌弃脑袋底下的玉枕。这边儿讲究君子比德于玉,无故玉不离身,因此玉枕风行,天子专用的蟠龙玉枕又是上等青玉,凉而不寒,软硬适中,可无端地,李郁萧忽然就是想到坐得笔直的那一人的腿上去躺一躺。
殿内安静,只有一道清朗的读书声,竟然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李郁萧叹口气,正想体恤一番,吩咐穆卿去喝口水,忽然殿外内侍跌跌撞撞闯进殿。
“陛下!不好了,陛下!”
李郁萧翻身而起:“怎了?”
穆庭霜端坐在榻边上,手上犹是一只竹简,语调平平:“陛下不好?你这奴婢是多长一张嘴?到底何事,一五一十报来。”
内侍趴伏在地不住请罪,又瑟缩道:“汝南王殿下进国都途中路遇歹人劫道,下落不明!”
李郁萧心里咯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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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地分力确实是管仲提出来的,管仲搞钱有两把刷子,率先提出用货币调控粮价的就是他,主张丰年以市价收购粮食,不使粮食过多价格太贱,灾年再以平价开仓出售,不使粮价过高。这不就宏观调控吗,在那个时代就提出来真太太太牛了。提出矿产国有的也是他,还提出授权私人开采、取利于国,这之前矿产要不就私人经营,交税,或者国家组织罪奴开采,经常有偷税、逃狱之类的乱子,管仲一下子都给解决了。他用织绨搞垮梁、鲁也是真的,但是齐桓公假借姬妾之名是编的,齐桓公就是亲自上阵整天穿纱织的衣服招摇过市,追捧织绨。后面观众还用同样的方法,用铸币的柴搞垮另外两个邻国,又和楚国联盟,一举称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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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王子洛浦来·下
歹人?劫道?
李郁萧心中一时惊疑不定,穆涵也说汝南郡到洛邑快马不过两日路途,行,汝南王年幼骑不得快马,可原本就拖拖拉拉这好些日子,之前李郁萧怕自己看重汝南王的心思叫人察觉就一直不敢催促,这下倒好了,竟然还遇上歹人?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什么歹人,别人谁也不劫,专要挑着皇帝的亲弟弟劫?
然而千万种思虑落在心头,李郁萧只剩下微弱的一丁点念想,下落不明……还活着么。可他不许自己软弱,往殿中寒声道:“汝南郡郡守怎么治下的?还有上属豫州刺史,辖内竟然歹人肆虐,发诏,立即发诏,令饬他们的罪过。”
穆庭霜搁下竹简一揖:“陛下息怒,此事还须详查,未知汝南王殿下一行是否还在汝南郡境内,”他转向那内侍,“此事是谁禀来。”
内侍道:“是北军一名令丞。”
穆庭霜一颔首不再言语,李郁萧便叫传这名令丞进来。
中垒北军是驻扎在洛邑城北的军队,李郁萧知道,他们是戍卫国都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大晏军队的中坚力量,他不知是不是可以松一口气,令丞进来,他问:“你既来禀,那你们校尉是已经去解救汝南王了吧?”
令丞一脸战战兢兢:“回禀陛下,这、这扬校尉……”
北军校尉姓扬名颀,李郁萧:“扬校尉怎了?有话快说!”
“回禀陛下,”令丞一脸哭相,“校尉大人前日往咸阳去了,将作监在渭水刚刚造成两座楼船,校尉领舟师前往试效……还未返回洛邑啊!”
主帅不在洛邑?李郁萧又问:“那北军旁的属将呢?得知汝南王遇险你们就毫无作为吗?”
令丞十分为难:“陛下恕罪,屯骑、越骑两位校尉均无调兵之权。”
李郁萧一口气噎到嗓子口,合着就是不能去救人呗?他按捺着脾气又问:“汝南王一行到底在何处遭遇歹人?距离洛邑有多远?”
令丞道:“洛邑东去四十余里,馆驿遇袭,驿兵也死伤大半。”
四十余里的馆驿,李郁萧更加确信,歹人八成是编的。什么歹人啊,赖好是司隶境内,直接袭击天子脚下的官府驿站?
李郁萧按下急躁,下达命令:“传卫尉卿和光禄卿。”
内侍出去传令,殿内气氛一时焦灼,等待是最焦心的,这时穆庭霜忽然道:“陛下,急怒伤身,于事无补。”
李郁萧嘴上透着心底里冒上来的寒气:“穆卿不会要在此时规劝朕喜怒不形于色吧。”
“陛下,”穆庭霜一时没吭气,过得一刻才道,“汝南王殿下必定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