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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40)

作者:Ashitaka 时间:2019-05-06 20:32 标签:HE 轻松

  结果依旧是个粗鲁蛮悍的拥抱,带着复杂的情绪,勒得人喘不上气儿。厉思敏不知哪来的血,慢慢浸润吴阿迪的衣服,等他知觉了,前襟俨然湿漉漉了。吴阿迪脑子里一团白光,他下巴打颤,胡乱地摸索,抚过厉思敏腰后一只微凉坚硬的东西,摸到一处温热的窟窿,血就打那儿来,细细不断。事后再想,吴阿迪恨的是自己,恨自己无能,开不走那辆破车;恨自己豆芽菜,没法儿背起厉思敏就跑。他那会儿恨的则是命运,这么虚渺无形质的东西。
  厉思敏瘫软地头抵他肩膀,眼膛干涩,眉毛随短促的呼吸一紧一舒,他摩挲着吴阿迪捂紧窟窿的那只手。虫鸣起叠,月亮皓白一枚,两人僵持着姿势拥住不动。
  他俩往后都没对彼此说过的,是自己这辈子能想到的最安然的收梢,就是那晚和你死在那亩稻里。
  厉思敏干燥的嘴唇贴在吴阿迪脖子上开合蠕动,不是吻,但近似。“我身上有好多血债,以后会更多,根本还不清。”
  “我,”吴阿迪眼泪才一下儿泉涌,“我死都不走,妈的。”
  “那我就有一个条件”
  “你说!你说!”
  “不许再说你爱我喜欢我,你也不能爱我。”
  吴阿迪情愿说:那我活什么?那我与其死。但没有说。
  他抽噎地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我、我现在怎么救你?”
  “我死不了的。”
  “放屁!”
  厉思敏抬手,指档杆边的黑手机:“电话簿里,打给旧强就行。”
  “你会被抓去坐牢么?”
  厉思敏故意:“我会被枪毙。”说完自己一乐,“不至于。”
  “你要墙壁那我就也不活了。”
  “不行。”
  “我能再说一遍么?”
  “嗯?”
  “......”
  “最后一遍。”
  “好,好,好。”
  “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生命的黑影铺在两人腿间,融汇在一起。厉思敏屏气了,但他用叹息伪装。
  “我永远爱你。”
  厉思敏笑了一声,问他:“什么叫永远啊?”
  “我不知道啊,”吴阿迪抹掉泪:“流行歌里就这么唱的。”
  再后来杂事丛缪,人欲纵横,深渊相连,光都没了,吴启梦就不愿意继续想了。他倒是没猜到最后坐牢的会是自己。无所谓了,也算替你还血账了啊厉思敏?哎,我可没骗你,我永远爱你。另外命运原来只是无“常”,还真不是无“情”,我既然不该爱戴它,同理我也就不该恼恨它。
  爱你说不受时间磨灭,那至于人生嘛,似水流年,一个载体而已;我倘若把它写作一首情诗,求仁得仁,那它一定就是。


第24章
  这行的“生存之道”参考生态学,是需要构建一张相对全面的色谱,黑白灰三色缺一不可。一张大网,几个至关重要的点,曲曲折折地相互打探,底细都基本略知一二,再没打过照面都能攀扯上关系。更准确说,是政府公安里或多或少都要备那么一把伞,总有阴天下雨要撑的时候。
  焦丽茹邀约了四趟,马元和她不算交厚,拒见了三次,最后一次答应了,约在支队门口一家面店,碰了二十分钟。焦丽茹条件开好等马元斟酌。马元今儿是便衣,他往面碗里倒陈醋,瞄眼门外,呼噜吃一大口,含混说:“目击者一堆呢,闹这么大动静,你当查许可呢睁只眼闭只眼?不往上报你们甭想。”焦丽茹伸手去碰他袖子,马元连连朝后躲:“哎哎,别挨我,这儿他妈人都挺熟的......”
  焦丽茹手拂上耳垂,笑吟吟说:“马队,听凭您的意见,我们不强求,无非做个争取。”
  马元舔舔嘴巴上的汤汁,撂下面碗直小声乐:“你几个倒是东奔西走蛮忙得欢,里外总得通好呀?我审他,他说那他妈就是他窝藏的枪,说那就是他防身的东西,说那就是他失手杀的人,你看,他自己都把这黑吐得一清二楚了,我还硬能替他掰成白么?我成什么了?”马元抽纸一抹嘴,揉成团一扔,“人呐,就怕自己没盼头,都懒得争取了。”
  焦丽茹不响了一刻,又追问:“伢伢最多得怎么判呢?”
  “判是没跑儿,这非法持枪倒好说,少见多怪了。”马元搔搔鼻尖,手伸内襟里掏烟:“过失杀人这档。”抬眉耸肩。
  焦丽茹掏包,拿出块盒装的浪琴,顺着油腻腻的面桌朝前推:“找个时间,安排我们见见。”
  “哎别。要求合理我们允许,你别什么都来这套。”马元把表往回推:“上头怕是要求要查,改低头装乖藏一藏的,这阵儿就别太招摇。邵老板办的那些个铁疙瘩,平时是不动,但别当我们支队不晓得。”
  见面安排在下午,阳光不错,从方窗斜射进来映得吴启梦脸毛茸茸,像颗桃儿。他真不愁,总涂红抹白,才搞得妖形怪状,这会儿一池净水似的,好不澄清。吴启梦手给铐子锁着,被戴盖帽儿的马元提溜着衣领揪进小屋。他笑吟吟地椅子上一坐,手搭上桌板,一阵卡嗒嗒的脆响。马元摆手没要侯爱森递上来的烟,自己掏了一根点上,瞅眼墙上的钟,说:“一小时吧,有点儿分寸,这有监控摄像。”侯爱森朝他欠身。
  等人走,侯爱森冲吴阿迪坏笑:“关进去头发也别要了,剃一光瓢,白养这些年。”
  吴启梦挑眉毛:“跟臭男人关一屋,剃了才保险,防着半夜爬上我床。”
  “那你倒爽了?”侯爱森讽他。
  吴启梦噗嗤笑:“我去你妈的!”
  都不知道怎么了,都一刹那想起了厉思敏。
  吴启梦低下头,瞪着腕间的那副铐子,憋一口气,到鼻腔微痛,才长叹出来。眼膛也随之泛一层粉色。“跟泉哥丽茹姐说,别费心捞我,折腾那功夫干嘛?我说枪是我窝藏的,查不到金鼎头上,多简单的事儿啊。”
  侯爱森歪头:“烟抽么?”
  吴启梦摇摇头:“他不让。”
  “谁不让?”
  “你牛哄哄的厉哥!”
  “哎我操。”侯爱森扯掉眼镜往桌上一扔,怔完都不知道怎么乐是好了,“我当老警不让呢。肺都快黑了,早怎么不见你老老实实听他话呢?”
  “浑够了呗,我那会儿多犟啊,他说东我非西。”吴启梦瞥向一边儿,也不知瞥什么,“结果就好后悔,让他到死没放心我。”他嘴边噙着笑,这笑苦得不成样子。
  谁见过吴启梦这样示软怀恋的样子?他一贯都该是金鼎那个妖里妖气脑筋坏掉的码房。侯爱森心口窝着难受,正钝钝地疼。他晓得这悔再没什么弥补的余地,最该去谅解的那人,早去了摸不着看不见的地方。你有什么招儿想?生离死别,任你腰缠万贯,也换不回来好好儿一个人。侯爱森咕咚咽了一口,摆手说:“悔你就别再浑,配合马支队把事儿审了,丽茹姐要忧心死了。别不是你干的你也大包大揽,做慈善呢?你当牢饭比外面的香些是怎么的?”
  “谁揽了?”眼皮一卷,吴启梦漫不经心地舔嘴巴:“就是我。”
  侯爱森一捶桌子,咣当一响,“是你他妈的个龟儿子!”
  马元应声就开门冒头:“哎?”冲他眨眼。
  侯爱森双手合十,叹口长气,朝他低了低头。
  吴启梦咯咯咯地笑,一连串快速清脆的音从嗓子眼儿里往外冒。他舒展手臂,平趴在桌上。他左颊贴着桌面,面冲雪白的墙。一阵静默后,侯爱森见桌面上积出一处莹莹的小水洼。他嗓子眼跟着一紧,连忙扭开头,往天花板上瞄。
  “茶楼停到几号?”
  侯爱森清了清嗓子:“泉哥这阵去广州,赶修一周,到四月开。”
  “旧强呢?”
  “泉哥安排我们遁了,他在招待所养伤,一身的口子。”
  “没伤着他要害吧?”
  “你指哪儿?你要说他两颗肾,那都活蹦鲜跳着呢。”侯爱森还是点了一根,抿燃了,往他嘴里一塞。
  吴启梦又咯咯咯咯地笑,完了接着问:“小的呢?”
  “谁个?”
  “你说谁个?”
  “大个儿正常。”侯爱森拿包烟的金纸叠了个小盒,给吴启梦弹烟灰,“小柳发了几天高烧,我看纯属吓的,泉哥有点儿逼得太损了。小兰胳膊摔骨裂,就赖你。我说你个龟孙也牛逼啊,那小孩儿你就敢从二楼上给他往下推?他要后脑勺着地呢?两命你全赔?赔得过来么你?”
  吴启梦在袖子上蹭,铐子咯啦咯啦的响:“不然呢?一块逮进来?码房以后他当家了。”
  “吴阿迪。”
  “谁让你连名带姓喊我了?我是叫这个么?”
  侯爱森比他还大声:“你他妈不叫这个你叫个蛋!你是不是就破罐子破摔不想混了?”
  吴启梦摇头:“我就是太想混了。”
  侯爱森觑眼。
  吴启梦趴回臂闷了一会儿,才仰脸一字一顿:“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说完笑得好开怀。
  有人说的对,说邵锦泉眼毒会看人,手下豢养着的几个能干的,净是些无情又多情的种,毒辣是他们,深挚也是他们,侯爱森根本就不例外。说不上八拜之交吧,但这么些年跟这千差万别的几个货,也算从防着点儿的同僚混成了命借你不收利的弟兄,结果时运倒板该走背字儿,死一个伤一个,进去一个,怎么不像剜他肉?他读书不行,当年辍学是顺其自然做了地痞,戴个眼镜学文扮深沉,还以为他多有难言之隐,多有什么不示人的背负。没,就是没知没觉当了个混蛋;但不能说混子就都是狼心狗肺的王八蛋,他侯爱森不是英雄豪杰,也重情义。吴启梦见他铁青一张脸,眼珠子又亮晶晶的,忙哎哎,哎完笑,不阴不阳地讽他:“横不能你看上我了?这么舍不——”
  侯爱森猛朝前一蹴上身,贴到他耳边:“我跟你讲个事情。”
  吴启梦拿胳膊肘顶他:“别他妈挨我这么近。”
  “他那年给毛二砍一刀,金鼎开大盘你没走掉,我陪着他烧了两晚上。记得吧?”
  吴启梦豁然站起,一把揪住侯爱森的衣领,就跟揪救命稻草似的。
  侯爱森向后退,用力把脖子朝上昂,看着他陡地白掉的脸色,说:“我问他,你个大蠢蛋你脑子进水,你是他老子么你上辈子欠他什么了?你又不喜欢他。他乱摇头,迷迷糊糊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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