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43)
“沈晏清”说:“你爱我。”
谢璟的脸上不见一丝笑容,冰冷得可怕:“我没有。”
“沈晏清”就不再反驳嘴硬的谢璟了,他没有穿鞋子,就这样坐在桌上,晃荡自己光|裸的脚。光洁的小腿比藕节要更白皙,比玉石更细腻,脚趾和几处关节的肌肤是透亮的粉色。
身上的水就这样顺着他紧绷着的脚趾,滴滴答答地溅落在地面上。他好像在夏天最炎热的午后,在一片蔚蓝的湖泊中嬉戏。
“沈晏清”低着头,仿佛在唱歌似的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谢璟说:“别唱了。”
“沈晏清”才不理会他,他知道谢璟拿他没办法的。
谢璟额角暴起青筋:“我让你别唱了!”
“沈晏清”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有些得意谢璟被他惹得生气,他冰凉而苍白的手指抚摸上谢璟的脸颊,轻轻地问:“我是谁,你爱的是谁?”
谢璟避开他的视线:“你是画中人。”
“沈晏清”笑起来,他捧着脸,眉目舒展,说出了谢璟心底的秘密:“我不是。”
“画中人勾引你,但你不爱他,你爱我。”
“沈晏清”笑着扬起下巴,脸上是谢璟十分熟悉的神情,那只自作聪明的小妖怪总会这样摇头晃脑的说话:“我知道的,你见我的第一面,就爱上我了——
我穿着云白色的锦袍跪在地上,抬眼瞧你,那时候你的心跳了,对不对?”
他趴到谢璟的胸口:“就像现在,你的心跳得好快。”
“沈晏清”抬眼看他,哂笑着:“还说你不爱我。”
“我没有!”谢璟否认着,他的心底有个声音正在声嘶力竭的嘶吼:我没有!
——他怎么会爱上这张脸、这个人!
“沈晏清”喟叹道:“为什么你总要否认呢?”
“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将所有的欲|望克制又克制。
牡丹是为我画的,你不承认;百花宴是你为我来的,你不承认;我换衣服那日你偷看了,你又说你没有;立雪楼那天我躲在花坛里,你其实很早、很早就想亲我了,可是你不敢,你不敢承认自己的欲|望,又从来都羞于表达自己的爱意,所以你骗我——好在我是真的好骗,所以我都信了。
可是啊谢璟,但爱是克制不了的,你明白吗?
你其实早就知道你爱我了,明明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可你始终不敢承认,于是最后一步步地沦落到现在这样可悲可笑的局面。”
“沈晏清”的额头抵在谢璟的额头上,他们的鼻尖贴在一块儿,久久地对视着:“你知道我到底是谁吗?”
谢璟答不上来,他只能强装着镇定的闭上眼睛。
这个源于他内心而生的“沈晏清”也不会知道答案。
被谢璟送去昆仑剑宗的“砚青”本不叫“砚青”这个名字,他本该有自己真正的名字,这只小妖怪并不是生来就要做沈晏清的替身的,谢璟没有问过他的来历,甚至还不知道他原本的名字。
就像是一阵从很远的地方吹来的风,他伸手一捞,什么也没抓到,这阵风便这样的离开了。
这便是一向以来,谢璟总是回避的关键。
谢璟睁开眼,他的面前空无一物。
他仍旧是之前的神态,不知道他是在想些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想。
江萱求救似的找他来找失踪的沈晏清以前,谢璟正在作画。这是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在被废了修为赶出太华山以后,才留下的习惯。
一开始是因为强烈的恨,可到了后来,就不仅仅只是因为恨了。
与他而言,也就成了修行潜心的一部分。
可如今,他好像爱上了一个人,但因为他那张与沈晏清一模一样的脸,谢璟觉得自己不应该爱他。
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他怎么能恨一个人,又同时爱着他呢?
玄都正对着一片桃园,满山种着桃花,若是有一阵狂风袭来,满山桃花也会随风摇曳。那是人间少有的盛景,也是从前谢璟笔下的常客,可现在却让谢璟觉得焦躁难忍。
谢璟识海翻涌,翻天覆地间,他的心头生出了一簇魔气。堕魔便堕魔吧,他一点儿也不去理会,只是在静静的想。
从窗户上吹进来的风,吹得桌上被镇纸压着的宣纸一阵抖动。那张画纸招摇的一边鼓起,又重新躺回桌上。
纸上画着一幅画。
谢璟已经画完了。
墨迹早已干透的宣纸上画着一个人,那是漆黑深夜里一片长满了荷花荷叶的湖泊。
画中美人赤|裸着光洁的背脊,深入了盛夏幽暗的莲花池中。
栖夜湖的荷花自百花宴那天后,从此常开不谢。
这便是谢璟的心魔。
他如今骤然生出的、难以匹敌的心魔。
因为心魔的缘故,这是谢璟第无数次的想,他在关于荷花、关于沈晏清的无数次梦境中怀疑自己,他已经分不清梦与现实了。
沈晏清当时的一推到底有没有将他推回到池水中?
若是有,他为什么不拉着沈晏清一起坠进这场温柔的梦境中。
可若是没有,他为何会这样独自沉溺在初夏绮丽的池水中久久醒不过来。
一夜过去。
天要亮了。
第048章
沈晏清一会儿觉得自己很冷,一会儿他又会觉得自己很热。
他在一片漆黑的漩涡中行走,被他杀死几个四灵楼人的尸体在地上、还有雪地里被他害死的几个杂役,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他的面前闪过。
最后停留在了四灵楼最后出现的那个疯子的脸上。
那个疯子拧着眉,露出一个阴森狰狞的笑容。
沈晏清想要后退,但实际上的他大胆无比,还敢提起剑一阵乱砍。疯子的尸体像两节被砍断的木头,重重地落在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溅在了沈晏清的衣服上。
可他伸手一摸,衣服是干的。
在光影的变换中,沈晏清意识到这只是自己在做梦。
太好了。
沈晏清舒了一口气,他摊坐回地上,地上却不止为何多了很多雪。沈晏清往后一坐,就整个人栽进了雪堆中。
——就像是真的一样。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的时候,头顶传来了一个愠怒的声音:“今早戏耍太傅说你身体抱恙,又骗太医绕路去长寿宫,你就是为了来这里玩?”
沈晏清抬起头,李煦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
李煦撑着伞,穿着一身鸦青色的锦衣,簌簌的雪在他的伞上积了薄薄的一层,李煦平静的看着他,沈晏清觉得他的眼神比这场大雪里裹着的北风还要冷冽。
他可真绝情。
沈晏清想。
他有些着迷的看着那张记忆中清俊完美的脸,沈晏清以为自己过去那么久、没有见到李煦那么漫长的时间,他会不记得李煦的长相,甚至是将他与和他长得极度相似的明鸿君混淆。
可是当他的记忆浮现,沈晏清看到在他记忆中鲜活的李煦时,他就会知道他不会弄混,因为他们是如此的不同。
再麻痹自己一百次、一万次,也不可能。
沈晏清不说话,李煦也与他静静的凝望,两人在雪地中对峙。
过了会,沈晏清先撇开头,露出一副不想和李煦说话的样子。
最后还是李煦忍不住,他皱起眉,伸手要把沈晏清从雪堆里拉起来:“你真想让太医来看你?”
沈晏清不要他拉,自己站了起来。
李煦带了黑狐裘,毛质柔软,厚厚的一层,他想要给沈晏清穿上。
可沈晏清就是偏不穿,他挣开李煦,却也不和李煦说话,抖掉身上的雪,扬着下巴就要往另一个方向走。
但他也不是真的不想李煦和他不说话,沈晏清在心底默念,一、二、三,数到第三下,他果然又听到了李煦的声音。
李煦说:“对不起。”
李煦说:“我不去修仙了,我留下陪你。”
沈晏清脸上绷着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要是有尾巴,他的尾巴都已经翘到了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