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173)
王月卿站在马车前等他,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沈晏清笑着摇头。上了车,王月卿忍不住问:“那庙破了吗,怎么公子还被淋湿了?”
沈晏清说:“不曾,我沐浴过了。”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宽袍,黑的发、苍白的脸,一张脸上只有嘴唇有淡淡的粉色,眼睛黑得出奇,漂亮得有几分瘆人。
王月卿注意到沈晏清颈侧一时半会难以消退的红痕和齿印,静默了片刻,她心里想过很多东西,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一夜很快过去。
江研这一整晚都没有睡,他在上长阴峰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白衡。
万宗会的名额有限,除却中域三大门、玄都、东海五城、西域十二国等超级势力固有自己的名额,抚云宝塔只会再放出一万个名额。
他昨天下午就得了消息,本次天清门的领队,掌门点了白衡去。
江研年纪未满五百岁,修为也未到元婴,其实是有资格再参加一回万宗会的,他得知竟是自己的师弟领队后,暗自窃喜好久。
但久等白衡始终不回天清门,这份窃喜就转变成了慌张。
直到看见浑身湿透的白衡慢悠悠地上山来,他才将不安的心落回肚子里,随即他又觉得有些古怪了,江研大叫道:“你怎么搞得?”
虽然昨天的下午和前半夜是下了大暴雨不错,但白衡又不是什么傻子,下雨了应该知道躲雨的啊。
更何况以他的修为无论是用法力烘干衣物,还是以法力隔开水汽都是轻而易举,怎么会弄得如此狼狈。
白衡没说话,他的脸色阴沉,活像刚刚死去又活来了一回。
江研没得到回应,也不稀奇,他早就习惯了。
心想白衡这个疯子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都正常。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偏给了白衡最完美的资质和长相,要人人仰慕这个疯子。
他还有求于白衡,不敢惹得白衡不高兴。不再追问,而是说道:“诶呦你这样上山去,被人看到了还得了,你先去我屋里,我拿几件衣服给你。”
白衡也没拒绝,如行尸走肉般地跟着江研七拐八拐的到了江研住着的洞府。
江研虽然并不是白家弟子,但毕竟是白奉的徒弟,于是也住在长阴峰上,不过他住着的洞府在偏离长阴峰的侧峰上,有一条灵脉支流恰从这侧峰上过,他就在这条灵脉支流边上凿了个洞府住下。
江研在柜子里一阵翻找,找了一套旧衣拿去给白衡换上。
白衡还是那副阴沉的神情,不像悲伤、也不像愤怒,只是阴气沉沉的。江研递了衣服给他,“去边上的房间换吧,还是我走出去?师父昨天还在追问我——”
他一句话没说完,白衡解了衣带。江研意识到白衡现在就要换衣,瞬间脸涨得通红,慌忙背过身去,口中胡乱道:“不是问你了,是去边上还是我出去!”
他背后没有一点声音,江研回头,桌上摆着他的旧衣服,白衡已经不见了踪影。
江研一惊,快步走出洞府,白衡没换衣服,仍旧是穿着他的那湿衣服。
“白衡,你怎么了!”江研大叫着。
这一声如惊雷,叫醒白衡。
他自己也在想,我怎么了。
白衡的心突突地跳得厉害,就像给人狠狠地撞了一击,这一下和百年前他初见沈晏清时的心动一般无二。
只是第一次时,这心动里充斥着对未知的惶恐,和坠入爱河的胆战心惊。但那是光明正大的。而这一次,却是阴暗、无法控制,他心慌得厉害,带些恐惧,带点极端。这心情想让他发疯,或者是做一些疯狂的事情。他要不惜一切代价,他愿意奔赴刀山火海,他愿意,他全都愿意。
感性和理性将他拉扯成截然不同的两半。然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自己怎么患得患失地如此厉害,那人与自己没有半点瓜葛,与谁好与谁不好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吃这没由来的醋,发这没由来的昏。真是可笑至极!
江研从洞府门口一路跑到白衡的边上,他怀疑白衡可能是在外面修行的时候伤到了脑子还是怎么的,总之感觉不太正常。
“你不换衣服就不换衣服了,我们要不先上山去?”江研用哄小孩的口吻,试探着说:“师父等了你好几天,急说着要找你呢,你先别离开天清门。”
白衡说:“好。”
江研正在想办法劝他:“不止是师父找你呢,连掌门师叔……啊?你说好?好!我们赶紧去找师父。”
他怕白衡反悔,这一次顾不上白衡的颜面了,心想白衡这疯子丢脸关我什么事情。拉着人,先去到长阴峰上的白府。
白奉和符明美前脚刚刚送走前来拜访的客人,后脚江研领着白衡从正门进,喊道:“师父,师弟回来了!”
白家的正堂广而深,里面摆放了许多外界难得一见的奇兵利器,刀刃上都开过光,杀气肃穆。这些奇兵异器如密林般竖立两侧,堂内几道红柱顶天立地,上雕玉龙金凤,正对着的门牌匾上书四个大字:“天地浩浩”。
白奉见到白衡,脸上的笑容立即就淡了。
白衡一言不发,白奉先冷冷道:“江研说你早在三四天前就回了南陵城,为什么不回家,又去哪儿鬼混了?”
符明美先留意到白衡脸上的伤痕,他脸上被沈晏清打过的疤还在,两天过去虽已经淡了很多,但想完全恢复,恐怕还要点时间。
这两天里,白衡只要照着镜子,就会再情难自禁的地想沈晏清一次,就像是某种无法摆脱的烙印。
符明美打断白奉,心疼的问道:“衡儿,你脸上怎么了?”
这件事才发生没多久,消息就传到白奉的耳朵里过。
白奉冷笑:“嘿嘿,还能怎么,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竟不知道我儿子每一百年就要过一次关,还关关过不去。真有够出息的,你说是不是?”
白衡无可否认。横竖白奉说的是事实,有些话他难以言说,也不好意思开口。
符明美瞪白奉一眼:“你别说了。”
她过去拉住白衡的手:“怎么身上都湿了,娘先带你去把衣服给换了。”
在白家正堂后面走出去,再走过一面朱红影壁,底下摆了一排的花,几个婢仆穿红戴绿地从符明美和白衡的身后经过,白奉和江研都留在正堂没走出来。
到了主屋,符明美差两个丫鬟,去领了一身全新的绸缎衣服来。待白衡换掉一身,符明美才问:“你身上是怎么一回事?”
白衡垂垂眼:“昨天下午在江上划船,下了大雨,船翻了。”
“晚上呢?”符明美问。
白衡说:“晚上喝醉了,在酒楼外的墙根子边睡了一整夜。”
符明美叹了一口气:“你爹对你疾言厉色,其实是为了你好。这些年你不在家里,他其实很想你的。等会出去,你别和你爹怄气,现在家里出了好多事情,他心里烦闷得很。”
“出了什么事?”白衡问。
符明美说:“等过了万宗会的这几天再和你说。”
四人在别院吃过午饭,白奉仍是板着脸,符明美瞪他两眼,白奉道:“这些年你都在外面做了什么?”
白衡实话实说:“先去了魔域,沿着魔域一路到了东海。”
他这样走其实有原由,当初他毅然决然地决心下山游历的主要原因就是他想要找到当初叫他一见钟情的人的下落。他知道那人被送去给魔域的高层,所以就先去了魔域,但在魔域找了一圈,并无半点线索。又想到那天见到的车夫是个东海的鱼妖,所以想要顺藤摸瓜,先去找到这条鱼妖再说。
“结果到了东海,我跟着商队出行,在海上迷了路。船上几百个人最后死得只剩下我一个,后来巨浪打碎了航船,我被洋流卷入了一处禁地,在那岛上被困到突破了元婴才走出来。”
提起此事,白衡显得有些懊恼,因为迷路而在一个空无一人的荒岛上被困了一百年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他觉得丢脸,不想多提,将这平淡的百年苦修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