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我更懂成精 下(57)
庄清流倚身靠在了床头,双手随意垂落在两旁,闭上眼睛道:“我这会儿不想说话。你不问我行吗?”
梅花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这样的时候,手轻轻一动后,起身回应地点头:“嗯。”
中午下了一场很短的小雨,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停了,下午的时候云散天晴,西边还燃起了大片的火烧云。直到入夜,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又被迫出去应付了半天的梅花阑疲惫地揉揉眉心,脚步很快地从外面转了回来,却发现本该在床上搂着梅思归睡的人,这会儿出现在了屋外
庄清流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把玩着酒壶,月光冷冷清清,让她的侧脸看起来格外模糊,有些摇曳的不真实。
梅花阑站在原地没有动,撑头趴在石桌上的人却低低出声道:“回来了。”
“嗯。”
庄清流目光遥遥落在她脸上,轻声道:“过来。”
梅花阑脚步轻缓地走近坐下,看一眼桌上的酒坛,又看了看她手中抱着的酒壶。庄清流并未翻转杯子也给她倒,只是好像有些困地偏头枕在石桌桌面上:“你知道,烛蘅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梅花阑目光轻轻落到她脸上,点点头。
庄清流便转了一下头,将脸埋进了臂弯道:“因为我小时候没有同伴,没有朋友,没有说话的人。很想要一个。所以从外面将她捡了回来。因为她是我捡的,所以名字都随我——用我的名给她赐的姓,叫烛蘅。”
可那不是她起的,那是庄篁起的。
庄清流其实非常、非常不喜欢,那个时候跪在地上冲庄篁认真道:“她应该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姓,为什么要随我?”
庄篁很轻易地答:“因为她只是你的随从,自然要跟随你。”
“自始至终,我师父就不在意她。”庄清流拢着酒壶的指端虚虚搭在桌面,“可是从小到大,烛蘅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庄篁心里,我跟她天差地别。她一直觉着自己不够好,所以想证明给庄篁看。”
梅花阑将她的话都听在心里,轻轻伸手,扶起庄清流的脸后,往她贴趴着的桌面前放了一张柔软的手帕。
“我师父是个很说一不二的人,从很小的时候,只要我犯错,就会连累烛蘅跟我陪罚。烛蘅始终一声不吭,心里却一直在拼命追我,我会的东西,她一定要练会,我学的东西,她就加倍去学。虽然不说出来,但在她心里,一直在跟我比较。”
“这样的关系,有时候让我一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但是我但凡不理她,她又会敏感,会多想。所以久而久之,这些年以来,我偶尔会喜欢一个人待在房子里,会躲避,会不想见她。她都以为我永远闲不下来,又在鼓捣什么要受罚的东西。”
庄清流轻轻咳嗽了两声,脸转而按在手背上:“梅畔,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也很喜欢学你们这里的笛子,很喜欢小人画,很喜欢带着全故梦潮的动物一起大合唱,很喜欢很多东西……可是我每次自己偷偷鼓捣,就会受罚。烛衡也会跟我一起受罚,我每次让她起来、让她不要跪,她都不听。所以那些我很喜欢的东西,我后来都没有再学过,都不敢碰。”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觉着,她就是我师父给我上的一层紧箍的绳索。”
而烛衡最常对她说的一句话,就是沉默着:“我能怎么办。”
庄清流耳边响着这样的声音,将头深深埋进了臂弯:“我也很累啊。”
她手中的酒壶被带翻,倒滚在了桌上,一点眼泪却顺下来无声流进了鬓角。
梅花阑心里的情绪如水溢般漫了出来,从身后轻轻搂住她,有些生疏地温柔哄道:“别哭。”
庄清流:“我没哭。”
梅花阑:“嗯。”
庄清流别了下脑袋,改口:“我只哭了一点儿,不多。”
梅花阑:“嗯。”
庄清流:“我不是因为她。”
“嗯。”
又改口:“不光是因为她。”
“嗯。”
庄清流道:“我是因为、那些雷老劈我,我不开心,就想掉眼泪。”
“……嗯。”
梅花阑终于伸手轻轻一抄,温柔地把她抱回去了。
这种样子,很难说没醉。
庄清流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冲着天花板看了很久,做了个跟梅花阑醉酒一样的将头拧向枕头的动作,埋了一会儿后,起身披好衣服出了门。
梅家仙府的所有山林已经全部复栽好了,梅花阑一早就起来四处看了几个地方。
庄清流融进茂密斑驳的枝叶中后,忽然无声握起了她的手,在梅林中慢慢地走。
梅花阑转头看她。
“怎么啦?现在长大了,能牵住手了,还想牵手指头吗?”庄清流并没侧头,只是变了根小拇指给她,轻笑道,“那给你。”
梅花阑静静看了会儿她侧面卷曲的睫毛,伸手平静地抄过,将她温暖的手掌重新握住。
两个人穿过山野,又拐过小径,细细的风在旁边吹拂,到处却都还没有开花。庄清流左转右看地抬手,哒哒拨弄了两下梅树后,目光放远地原地转了一圈,问:“什么时候会下雪啊?”
她说话在尾调很轻很轻的时候,这个“啊”字就好像在撒娇。
梅花阑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又问了。”
每年没下雪的时候都要问,下了雪却又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目光落在她脸上眨了眨后,梅花阑抬头说:“很快。”
庄清流也笑起来,转头低眼,见到她历来会随身带着的剑这两天都没有拿了。应该是之前在翻山岭的时候,劈虞辰岳的陷阱毁掉了。其实是很普通的剑,她之前也想过给她一把更好的,可那把剑是戚忽的。而梅花昼一直用的剑,是梅宗辞的。
大风刮了起来。
庄清流裹紧了毛绒大氅,仰头看天轻声道:“这个冬天,还怪冷的。”
梅花阑用手将她握得更紧了一些。
庄清流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勾起:“小鬼,我要回去了。”
梅花阑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清澈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身上的伤,雷劫,身份,还有很多东西在等她。
翻山岭遍地的血仍旧没有消散,可能得需要一场大雪,才能干干净净的埋葬。
庄清流站在高高的树巅,目光安静地看了很久,抱着梅思归道:“没见过这个场面吧。”
梅思归缩在她大氅的衣领里只探出一个脑袋,没有出声。
庄清流视线下落,低着头轻声抚摸:“人真是厉害……对不对?”
梅思归抱住她脖子:“啾。”
庄清流垂眼瞧瞧,忽然在它脑袋上画了一个圆形的徽纹,鸟崽子当即就双眼迷离地睡了过去。接着几个飞掠后,一人一鸟落在了思归崖上。
庄清流亲了下梅思归的小脑袋,将它放进梅花阑怀里:“我可能会顾不上,留给你。”
“嗯。”梅花阑什么都没多说地伸手,抱过梅思归抬眼道,“等下雪的时候,我在这里接你。”
这样啊,下雪的时候。
本来已经离开的庄清流身形无声中转了一个弯儿,等梅花阑已经离开后,偷偷在崖上的十步亭下埋了酒。心里想如果下雪的时候真能再见面,就一起好好喝一杯。
做完这个,她又转瞬消失,身影出现在了上梓裴氏的地界。今天是裴煌装殓下葬的日子。
身为裴启独子,哪怕死得莫名其妙,葬礼也办得热闹而隆重,穿丧衣的人从山腰蜿蜒到山脚,长长望不到头。不管哭没哭出来,表情都是沉重而悲痛的。
跟死了一只无人问津的鸟天差地别。
庄清流并没多看两眼,无声从上空掠过,在装殓的一瞬间,往裴煌的尸骨里弹了个什么东西。旋即便摸着手心的一只金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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