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我更懂成精 下(167)
轻轻一声“叮”,庄篁双手握刀在地上撑了一下后,弯腰缓了一口气,仍旧将刀尖举了起来。
这次,一双手却无声攥了上来,喉咙轻轻滚动的庄清流半跪了下来,哑声喊了声:“师父……”
锋锐的刀锋冒出幽光,鲜血顺着她的手腕滴下。
庄篁没有应声,握刀的手仍旧抬起,庄清流伸手按住她,再次沙哑道:“师父。”
庄篁整个人微微朝前,恍惚间似乎撑不住地倒躺而下,庄清流眼泪漫无声息地涌了出来,跪在她身旁,轻轻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放下吧,不要再扛在自己身上了。”
庄篁摇摇头:“我放在身上的不是重担,是亲人。”
她目光穿过汹涌的紫色雷电,望向一个虚无的地方:“若世上有朝一日再无云梦大泽,我死后又该去哪里找它们?若云梦泽不在……它们还愿意接纳我吗?”
庄清流将头埋进她怀里,流水滚滚而落:“无论在哪里,它们都会等着你的。”
庄篁眼睛里似乎微有恍惚,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风雪,落到了多年前的弥天大火里:“……会吗?”
“会。”庄清流一点一点地抬头,哑声伏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
庄篁忽然一愣,眼中浮出一股很奇异微渺的光,过了好久才喃喃道:“这样……”
头顶响起轰鸣的雷声,云层却一点点拨开,露出后面温蔼的白光,接着下起大雪来。
良久后,她搭在刀上的手终于一点一点地松了下来,嘴角轻轻浮起一点释怀的笑意,转头似乎有什么想问梅花阑的,但看着她的样子又自己想了想,似乎了然地又没有问出口。
庄清流手捂在她的心口,微微起身,哑声道:“我先带你回……”
“不必了。”庄篁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地眼尾微弯了一点,“我要是还能再多活一天,又会去做一天的事了。”
她眼睛缓慢转动地看向庄清流,躺在她怀里想了半天,道:“不过我教出来了一个善良的徒弟……也还行吧。”
庄清流起身的动作忽顿了下来,目光落在冰面的血花上,轻声道:“……所以你会遗憾吗?”
“那倒不会。”释然就是释然了,庄篁十分坦然地仰头看天,“就像你说的,有些事活着就是执念,心心念念想要去做,可是死了,也就没什么执念了——我很喜欢你这句话。”
庄清流仍旧一动不动,手轻轻抖道:“会怪我吗?”
庄篁忽然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道:“那一年,整个云梦泽都被大火烧没了,我将它沉入海底埋葬,又准备接着去埋葬了这个世界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你——你从几乎干涸生裂的湖泽里面挣扎着长了出来,满目疮痍灰烬的一个岛,只有你一个长了出来。”
“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心底,就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庄篁有些揶揄地抬手,摸了摸她这会儿光秃秃的脑袋,“没有六百年前的你,就没有这六百年,也没有如今了——我的徒儿,可能生来就是要当救世主的吧。”
庄清流湿润的睫毛又垂了下来,心里哽得缓不过起来,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她的眉梢肩头,庄篁手落下去,轻轻替她拂落。
“别难过了,我是人,能活这么多年,已经很难了。”庄篁轻声道,“而且如果我不死,我还是要那样做,只是好像到如今,为师已经打不过你了。”
庄清流将头埋在她怀里哑声道:“不会,我是你教的。”
“嗯。”庄篁笑起来,一下一下摸着她的脑后,“人会轮回,或许跟你一直喜欢记挂的那个戚夫人一样,我们有朝一日也还会有再相见的时候……那时候我要是还过得不好,你记得收我为徒,不用待我多好,像我待你一样就好了。”
庄清流整个背脊弯了下来,在她怀里哭得没有声音。
庄篁最后轻轻拍拍她,转向旁边的梅花阑,眼里也浮出一丝温蔼的笑,也不知道是冲谁说道:“我没有不满意,我其实……还挺满意的。”
无论是庄清流将她牵入故梦潮的那时候,还是庄清流不在这二十年,她其实一直在观察这个话少内敛的姑娘,觉着她很好,非常非常好,跟那些人不一样,很配得上庄清流的喜欢。
漫天大雪柔软落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庄清流抱着庄篁一点一点从雪地冰面上站起身,低头轻声道:“故梦潮的花开了,让祝蘅背你去看一眼吧。”
庄篁稍偏头看了看旁边的另一个弟子,嘴角轻轻抿起来:“好。”
浑身上下还在稍稍冒火的祝蘅撑地站了起来,将火强行压下,有些颤地转身,从庄清流怀里背起了人。庄清流最后看了庄篁一眼,低头用双手捂住了眼睛,被梅花阑温柔地伸手揽入怀里。
祝蘅背着庄篁的身影轻轻一闪,消失在了剔透纯净的冰川之上,故梦潮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焕然一新,飘着甜甜的花香,果然已经和以往的样子别无二致,也和数百年的云梦泽如出一辙。
祝蘅似乎不知道去哪里,于是无声背着她在岛上一点点走了起来,她走得很慢很慢,脚步却轻缓而沉稳,似乎是怕颠到背上的人。
庄篁似乎有些困地枕垫在她肩上,稍微侧头看着身边不断掠过的新绿的树,抽条的枝,结成冰花的蝉,正在游动的鱼。过了一会儿,语气平稳地出声道:“你跟你母亲一样,面上冷硬,天性暴躁,心里却是十分温柔的鸟。”
祝蘅敛睫看着脚下的溪流道:“我母亲吗?”
“很巧,跟庄烛捡的那个傻趴趴的呆毛鹤一样,你娘是我从外面捡回来的,大致在仙陆的铜镜山附近,那儿算是你真正的家乡,你以后如果想的话,可以去看看。”庄篁道。
祝蘅脚步似乎缓了缓,没有出声。
“所以你其实不算是故梦潮真正的族人,而庄烛是当年云梦泽唯一的后裔,我平时不大能像待她一样待你。”庄篁兀自平静道,“你娘要说起来,性格比起还暴躁,当年我只是去铜镜山摘了它两个果子,就被它追在身后烧个没完没了,我后来很气,故意把它揪到了故梦潮,让它背井离乡。”
祝蘅:“……”
“当然这只是一点儿原因,主要原因是,你们这一支火烈鸟因为有灵,寿命极长,相对的子嗣十分艰难,产子而夭十之八九。”庄篁道,“它当时已经怀了你,我看一眼就知道凶多吉少,索性碰到了就随手把它提回来找你师父诡爻——但你娘还是生完你也没留住,我只好接手了它留下的蛋。”
祝蘅:“……”
庄篁大概说到这里也是自己觉着有趣,敛眸道:“所以你不光是我从蛋里抱出来的,还算是我莫名其妙地孵出来的。”
她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有些低了下来。
祝蘅喉咙一动,竭力眨动着睫毛,轻声抿嘴道:“……我很喜欢你。”
“从小到现在,都很喜欢你。”
庄篁脸上浮出一点遗憾和笑意,侧脸贴着她的肩,垂下的手晃动着轻声道:“可我对你不好,如果你娘在,一定很疼你。”
说着似真似假地忽然道:“我小的时候,被一只鹰伯伯逼着日夜练刀,长大后又被你娘烧没过头发,是真的看见你们鸟就讨厌。”
祝蘅嘴角轻轻抿出一点笑意,从未跟她这样聊过天地问道:“那那些人呢——你是真的为了故梦潮才想除掉他们吗?”
“一半儿一半儿吧。”庄篁忽然撇了撇嘴,“看到那些人就更讨厌。”
祝蘅在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上走着走着,轻声给她道:“我也喜欢上一个人。”
“我知道。”庄篁声音柔和,“你们这样生活很好。”
祝蘅终于转头,轻轻看了她一眼,趴在她肩上的人眼神儿很温和,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那样,只是眼皮儿略微撑不开了,有些恹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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