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33)
“林将军言重了。”一个文士模样的人镇定起身,对着他一拜,轻声道,“我等既然来了,自然是想谋一条出路。林将军轻而易举取得灵州城,我实在佩服,早有向往之心,只是有一事不明。”
林晗颔首:“还请明说,我必然知无不言。”
“听闻林将军是国公近侍,将军少年英雄,我往年亦在盛京带职,竟从未听说过您的威名,这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林晗心中一震。这人实在精明,居然怀疑起他的身份了。
“我自是国公身边的亲卫,难道还有假?”林晗微微挑眉。
那人笑道,摇头晃脑的:“我可不是怀疑将军你啊。”
赵伦翻了个白眼,正想出声骂人,便有一个披挂玄甲的小兵从门外进来,裹着满身风雪跪拜,高声道:“将军,大喜事!青门关大捷!”
林晗登时站起身来,喜上眉梢,忙不迭走到堂下,到那小卒跟前询问:“战报呢,快让我看看。”
堂下众军一听此事,纷纷站起身来,须臾间好似过年,抚掌大笑,交头谈论起来,仿佛忘记了片刻前的问话。林晗一目十行地看过了战报,一双眼睛盛满了笑意,连叫了三声好,把卫戈夸了个遍。
赵伦乘机道:“你看看,你们一帮人在这吵嘴的时候,人家都已经把青门关拿下了,有什么脸面问东问西的,臊不臊啊。”
林晗回到尊位上,环视众人一圈,乘势朗声道:“诸位,青门关已在我们手上,如我方才所言,假若扼守关口,依靠地利,穆惟桢休想寸进。若同袍们信得过我,我必会回报诸位的信任。朝廷不仁,没有我等立身之所,还不如凭这一身谋一回大事,也不枉人世一遭了。”
赵伦道:“我愿追随将军!”
此言一出,便有将领下定决心,齐声附和道:“吾等愿与林将军相随。”
青门关捷报顿时给犹豫不决的六路将领定了心神,此时众人再看林晗,眼中已经增了许多敬服之意,愿意跟他结盟。筵席散去,天色已然昏黑,林晗好不容易得了些喘息的机会,又有令官从青门关送信来。
这回不是报喜,而是来了大麻烦。穆惟桢进军神速,已经抵达青门关,与卫戈的守军交战一回。卫戈亲率麾下出关迎敌,身中流箭,伤势颇重。
简单几个字的战报,几乎惊掉了林晗的魂魄,他脑中嗡地一片空白,浑身冷汗战战,好像落水般狼狈。
再顾不得其他,他连夜点了几十骑相随,飞速前往青门关去。一路上六神无主,一贯不信天意神明的人,止不住在心间祈祷,卫戈千万不可出事。一到关口,当即亮明身份,令守关兵卒开了门,直奔卫戈所在。
他方寸大乱,连跑带奔,全然没有注意到青门关的旗帜皆换成虎狼玄旗,像根离弦的箭一样闯进戍所,气喘吁吁地大喊道:“卫戈!”
此时正值深夜,屋里点了盏迷蒙的灯。一听他叫喊,立马有个高挑的人影站起身来,惊诧道:“林晗?你怎么来了。”
林晗眨了眨眼,飞快赶到他身边,拉着人左瞧右瞧,确认了完好无损,便长舒了口气。不到片刻,他眉间染上一股怒色,斥道:“谁说你中箭了?”
旁边传来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有些熟悉:“中箭的是我……”
林晗定睛一看,屋子里太黑,原来还有两个人。聂峥趴在案上,正被大夫按着上药,不时嘶嘶抽气。
林晗忙坐到他身边,瞪大了眼睛担忧道:“这是什么弄的?你挂彩了?”
聂峥赤着臂膀,面色煞白,弱着声道:“你小声点,我还没死呢。”
林晗不高兴,道:“说什么死不死,我呸。”
一边的卫戈出声:“早先聂将军为了掩护我作战,带着两百骑兵在乱军之中几进几出,肩膀上中了流矢。”
林晗眼中心疼,看向卫戈柔声关切道:“你情况如何,可有受伤?”
没等卫戈应答,聂峥抢白道:“皮外伤而已。你俩够了,我都这样了,还要给我塞粮食。”
卫戈迷惑道:“塞粮食?”
“就是狗粮。”林晗皱着眉头,“他娘戌时生的他,属狗,狗年狗月狗时。”
“我警告你啊穆含宁。”聂峥哼哼着说,“天底下像我这么靠谱的朋友可不多了,你一封信就来帮忙,还不珍惜我……”
第34章 不作不死
林晗默然一刹,几步踱到油灯跟前,把室内火光拨亮了些,望着军医给聂峥治伤,顺着他的话道:“怎会。你对我的好,我可是一直都记在心上。”
他和医官交代两句,对着卫戈打了个手势,两人便一先一后地出门。屋外夜色浓稠,四面刮着刺骨大风,天顶浮着灰云,不时传来闷滚的雷声。
“战况如何?”林晗开门见山地发问,“我听说你们已经跟楚王交过手了。”
卫戈低声道:“关口虽然拿下,但咱们的伤亡也不算小。如果守不住,只能撤退到安化。”
“聂琢呢?”林晗问。
卫戈犹疑一刻,轻轻开口:“在宛康做人质。聂将军说息慎不肯放他走,他执意说要来见一个朋友,留下聂琢做人质,这才让凉帅松口。”
林晗早将聂氏兄弟视为自己人,自己的将军被人扣下来,顿觉怒火中烧。他冷笑一声:“好个凉帅,扣我的人。这件事我记下了。”
既然穆惟桢已经到了,那么不日便会对青门关发起猛攻。林晗对卫戈嘱咐了几句防务,卫戈听完,觉得事不宜迟,当即告退去办。
他转身进了屋子,军医已替聂峥处理好伤势,正往臂膀上缠纱布。林晗无声地打了个手势,大夫一见,悄无声息地退下,他便走到聂峥身后,两手细致地包扎起伤口。
动作毕竟生疏,聂峥立时倒抽了口凉气,嚷道:“疼疼疼……”
林晗笑道:“那我给将军吹两下就不疼了。”
一句话差点把聂峥惊掉了魂。虽说聂峥平日里跟他没个尊卑,可两人到底身份悬殊,他自己心间有杆秤,不敢太过猖獗。林晗正要俯身给他吹凉气,聂峥登时翻过身拦住他,惊慌道:“别……我可不想折寿,还想活到七老八十,娶一屋子美娇娘。”
林晗心里暗骂。刚才晃眼一瞧,望见聂峥耷拉在身边的衣袖,袖子上血痕斑斑,这就念起了美娇娘,也真是个没心没肺的。虽这样想,他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轻柔了几分:“你别乱动,还想再疼一些么?”
聂峥老实地趴下,闭上眼心满意足地叹了句:“哎,含宁,我看见你,心里高兴,又不敢说出来。”
林晗心中微动,眼神漫无目的地落在他颈肩垂下的一截黑发上,“见了我有什么高兴的,聂家一出事,我就占了灵州,你不怪我吗?”
“有什么可怪的。”聂峥轻笑,“先前我做梦都想回盛京,不是有多喜欢那地,而是我所念的人都在京中。而如今,我没有什么亲故牵挂了,也不必再想着回去的事,身边旧友只你一个,见了你自然高兴。”
林晗手上一滞,品出他貌似淡然的几句话里深重的苦处,嗓音低沉:“你若信得过我,我自然会还你一个盛京。聂氏一门往后位比皇亲,赐下丹书铁券,永享恩禄,永世不得加罪于身。”
聂峥握住他的手拍了拍,笑道:“含宁,一个灵州城而已,你怎么许下如此深恩。难道有什么瞒着我不成?”
林晗沉静地抽出手背,在伤处打了个生疏的结,不带感情地笑答:“我这个人记仇,但也记恩。都是你应得的,换了旁人,我也会嘉奖。”
聂峥起身穿衣,盯着他讽刺一笑:“我想要的又不是这些。”
林晗面无表情地瞪回去:“知道你喜欢女人,等着吧。”
聂峥少有地轻蔑道:“想让我跟你造反,就打算送我美人了。既然想要我死心塌地,你怎么不自己跟我睡一觉,那我必生死相随。怕你的小相好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