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191)
“我一点也不好,就当我心胸狭隘!”林晗听不进安慰他的话,只觉得刺耳扎心,抬指拂过眼角,执拗地哀求道,“你能不能帮帮我,让子玉和县主回盛京,边关风云诡谲,是该叫她们去安全的地方。”
裴信悠悠叹气,惋惜道:“怕桓儿误会你,却叫我去做得罪人的事。含宁啊,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林晗惭愧自责不已,却像握着一束救命稻草,踟蹰着不愿松手,苦笑一瞬。
他明白说出这样的话很卑鄙,可他快被心间盘桓数日的猜忌逼疯了,遇着裴信这样对他温温柔柔说话的,情难自抑,便病急乱投医。
“也罢,”裴信似笑非笑,半真不假地叹息,“谁让我喜欢你呢。”
林晗猛然醒悟,拼命摇头:“是我糊涂。你当我没说过那番话。我一个大男人,不应当如此小肚鸡肠。”
他苦恼地嚼着点心,自惭形秽,陷入灭顶的愧疚,出神地盯着旋着热气的浅碧茶水。
辛夷登上茶楼,同守候的兰庭卫低语几句,便上前来,俯在林晗耳畔说话。
林晗神色凝重,搁下吃了一半的点心,望向裴信。
“王若来了?”
裴信毫不在意,淡然开口:“几日前就快到宛康了。”
“他来干什么?”林晗惊疑道。
“主公,”辛夷低声道,“人在都护府,指名要见你,不如会他一会。”
林晗权衡一番,对裴信告辞,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回府。一进衙门,便见鸿胪寺卿前呼后拥的仪仗排场。
一乘四驾马车立在门阶下,四匹骏马膘肥体壮,如同涂抹了脂油,套着黄金笼头,在烈日下熠熠生辉。
王若气定神闲地等在庭中,深绯袍袖翩翩摇曳。府衙属官退在周遭,大气不敢出,见着林晗回来,如同见到救星,纷纷露出如蒙大赦的神情。
“衡王殿下,又见面了。”王若唇角衔着讥诮的笑,扬眉道,“启程,随我去卡铎。”
林晗张望四周,漫然道:“议和的使臣是你?”
王若冷哼一声,双眸骤然一沉,挟着剑拔弩张的气势,朝他缓步迈进。
林晗仰起脖颈,毫不退却,针锋相对地睨着他。
“我奉当朝陛下之命随行使团,与中书令一同前往卡铎商谈议和之事。”王若神色阴戾,浮出丝冷笑,侧首在他耳旁低语,“达戎这把刀真好使啊,人人都想靠他们除掉宿敌。平都公主是怎么死的,衡王有头绪吗?”
“这我倒不明白,”林晗温声道,“你是暗指公主之死与我有关?”
王若后撤半步,扯出个淡然的笑,目中温煦。
“倘若不是你,也该是幕后之人恨她入骨,才把她送到达戎人手里,借刀杀人。”
林晗嗤笑道:“这你该去问问当朝陛下,是否他恨公主入骨,才做出和亲的决议。王若,慎言啊。”
“你!”王若眉间暴怒,猛然攥紧拳头,片刻后又松开,拂袖冷哼,“由不得你。我已经得了圣旨,你同我一块去卡铎护中书令周全。要是裴信敢耍花样,我就要你陪葬。”
林晗冷眼嘲道:“圣旨在哪?”
王若看向左右,立时便有礼官捧出圣旨宣读。众人躬身交手,静等官吏唱完圣令。
风声宛如波涛涌过庭院,在炽烈的艳阳里平添些许如霜似冻的寒凉。
“满意了吗?”王若目如刀剑,“上路吧,衡王殿下。”
“不急,容我同属下交代一番,”林晗拍了拍手,“辛夷,带烬夜明往城外集结,等我片刻。子绡备马,我回一趟大营。”
两人出列应声,恭敬地交手一拜,各自领命退去。林晗转头盯着王若,凉飕飕地开口:“至于你,等着吧。”
“衡王,你可别让我等太久,”王若反唇相讥,“抗旨不遵并非小罪,亲王明知故犯,怕会引人怀疑是否有不臣之心。”
第205章 密议
林晗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一挥袍袖,带领护从出府。
王若大张旗鼓地来,营中早就得了消息。几人等在议事堂中,林晗一到,便关上房门,商讨对策。
“你不能去,”聂峥愁眉不展,率先摇头反驳,“跟他走,就是干戈倒持。万一他对你不利,咱们只能束手就擒。”
赵伦交手拜道:“陛下,王若有备而来,他手里有圣旨,如若不去,定会给你泼脏水啊。”
林晗默然片刻,抬眼扫了一圈。手下亲信都在,唯独没见着卫戈人影,一时耿耿于怀,佯作镇定。
聂峥不以为然,接口道:“我倒觉得此事有诈。谁知道那圣旨是真是假,我看王若心怀鬼胎,就是想除掉含宁。跟他走就上当了。”
世家势盛,挟天子旨意以令诸侯并非不可能之事。当朝皇帝只是个傀儡,就算圣旨是假,他也不敢跟王家作对。
林晗揉了揉额角,倚靠在桌沿,长舒口气。
“我非去不可。”
两人同时怔住,对看须臾,眉目间盈满忧虑。
他沉吟一瞬,徐缓道:“凭他的手段还不足以伤我。但要留在宛康,就是实打实地违抗圣旨。”
朝廷早有处置亲王的先例,楚王穆惟桢的父母和西平侯都是前车之鉴。梁廷宗室命途多舛,即使只是捕风捉影的罪名,都有可能演变成断头铡刀。
聂峥只得让步,道:“准备周全,光带护卫是不够的。王若和达戎都不是善类。含宁,你得领兵。”
林晗琢磨透了王若在都护府说的话,忍不住嘲道:“议和的使臣是中书令。王若怕贺兰稚对他叔叔不利,更觉得让中书令做使臣是裴信想的阴招,目的就是借刀杀人,所以才气势汹汹找来,逼我当人质呢。他会容我带兵?”
贺兰稚虎狼之相,连君父都不放在眼里,杀使臣算什么。公主暴毙的事在前,王若便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了。
赵伦气愤道:“主公是封疆大吏,达戎陈兵西北,凭什么不能领兵,王若简直欺人太甚!”
林晗冷笑一声。裴信快死了,他们姓王的气焰不盛,放眼天下还有谁有资格嚣张跋扈?
紧扣的房门倏然打开,泄入一扇清凌凌的天光。卫戈身披银甲斗篷,跨进门槛,双眼幽深地凝视着林晗。
“我陪你去。”
林晗按捺不住雀跃,微微直起脊背,快要站起身。
见到卫戈的一瞬,他仿佛忘却了所有烦扰,整片天都亮了,却不得不摁下喜悦,刹那间止住动作,仅是蜷紧了手指。
卫戈迈到厅堂中央,沉声道:“烬夜明跟在你身边,我带人随行在后,王若要是敢伤你半根头发,我就杀了他。”
这两字从他口中说出,林晗浑身立时荡起肃杀之意。
“杀了?”他对上他的眼睛,低声念道。
“杀了,造反。”卫戈话音轻松,却不容置疑,“敌不仁,休怪我不义。”
他抽出一卷地图,平铺在桌上,长臂一舒,修长有力的指节重重地点了点三处。
卡铎南北合围着两道扇形山脉,山岭边描着伏兵记号。
“我手下燕云军兵分三路,两路屯扎在卡铎南北,借山势地形掩盖踪迹,便宜行事。一路由我亲率,轻装简行,在后方约莫五里处接应你。”
林晗点点头,道:“都依你的。”
“含宁,”聂峥神情诡秘,忽而慎重地唤他,“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晗瞧他一眼:“刚巧这会儿人齐,有计策就别憋着。”
聂峥拱了拱手,竟对他行了个庄重的朝礼,委婉道:“既然燕云军都去了,不如把苍麟军也带走吧。”
林晗惊愕刹那,恍然大悟,喃喃道:“你是说……”
聂峥是在暗示他,趁乱领兵起事,从边关谋求天下。
“含宁不可!”卫戈争先劝阻,“此时举兵,名不正言不顺。师出无名,有悖世情常理,不得人心。万一陷入险境,便是腹背受敌,四面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