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194)
“这茶味道很清爽。”伽萨接过容安奉的茶,正要喝,我凑过去嗅了嗅。
“是金风玉露,别喝了。”我按住他的手,反让容安盛了一碗汤,“这茶提神醒脑,夜里喝怕是都不用睡觉了。你看你那眼圈儿都发黛色的,晚上好好歇息。”
“既然是提神的茶,怎么夜里还给你家公子煮这个?”伽萨问。
容安有些支吾,我道:“我从前病歪歪的没什么力气,就喝些提神的茶,好有精神做事,慢慢就养成习惯了。若是你今夜不来,我便就着茶把那几册记录看完。”
伽萨的目光移过去,我给他夹了个红烧羊肉丸子在碟子里头,“是宫中近几年开支用度的记录,我看看有哪些地方能省一省的,都拿出来养兵。”
“说起来,你今日又搬了不少金银。”伽萨也往我碗里夹了块肉,“晚间传来急报,前线金甲与拓骨在玄风关一战告捷,缴获了不少东西。养兵一时半刻用不着那么多东西,我明日让人搬些回来。”
站在一旁的容安听了,刚面露喜色,便被我一声“不用”打蔫儿了回去。
我道:“放在你那里,要用时便用了。万明国库一向不足,某人又不好意思开口问我要,我还得自己揣度着。倒不如一并给你,此后我这里可就没有啦。”
“眠眠,你不必为我做这些事……”伽萨放下碗。
我摆摆手,“你拿着就是了,以后打完仗再还给我也不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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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用过饭,伽萨抱着我一起看那几本厚厚的册子。我不时提笔圈出几项开支,在纸上记下数字。
“这项就不必了罢。”伽萨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在我刚写下的字上点了点,“你自己殿里的吃食用度裁去那么多,不怕夜里饿着么?”
“我吃不了那么多肥羊骆驼的,饿不着。”我故意道,“喔,还是王上怕饿着了我殿里的谁呢?”
伽萨从我的鼻尖上刮了一下,“是,孤、我怕饿着你身边那两个小奴,倒不怕某些嘴刁的小人儿饿着。”
“你喜欢,就拿青云白虹来换。”我轻哼一声,用笔杆子点点他的胸口,“反正我不心疼。”
“眠眠不心疼?那我可都收走了,到时候不还给你,看你着不着急。”伽萨贴着我轻声道,“刚才是谁在拉勾舍不得人走呢,嗯?”
“怎么?你连小奴的醋也要吃呀?”我勾唇道,“那你吃一缸也不够呢,桑鸠自我入宫就一直陪在我身边了,容安也跟着我许久。我干什么他们都跟着我,还陪我说话,陪我玩儿……”
我歪着头,瞪大了眼睛故作疑惑,问道:“请问王上要吃几大缸醋呢?”
伽萨听着也笑起来,我好奇用手指戳了戳他搐动的腹壁,被勾勒得精瘦规整。他也猛地挠挠我的腹部,骤然而生的痒意我一下子滚落在他怀里。
“眠眠身上软软的,我很喜欢。”伽萨把我禁锢在怀里,怜爱地蹭了蹭。
“踏霜也软软的,你去蹭踏霜罢。”他的发丝垂在我的耳朵与颈间,挠得我“咯咯”直笑,抹了把眼泪才道,“若有一日我变成小狼,你还喜欢我么?”
“喜欢。”
“那若是变成隼,变成小猫、小狐狸、小兔子呢?”我掰着指头数万明有的小动物。
“都喜欢。”伽萨不假思索道。
“若是变成了小蛇,不软了呢?”我托着腮看他。
“眠眠变成小猪,我也一样喜欢。”伽萨使坏道,“只要是眠眠,我都喜欢。”
“呸,你才是小猪。”我问,“你就这么不挑么?”
“有什么好挑的。我喜欢的是眠眠,就算你变成一朵小花儿、一棵小草,只要你是眠眠,我就都喜欢。”伽萨贴紧了我,我便又听见他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我匀长地吐着气,静下心来听他的心跳。不知为何,每到这时总会觉得格外安心。似乎这样强大的声音能让我自始至终地意识到,有一个人陪伴在我的身侧。
“若是以后你变成小鸟,我也喜欢你。”我说。
“为何是小鸟?”伽萨问。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偷乐了几声才说:“你若不是小鸟,怎么会成天咕呀孤呀的?”
他顿时反应过来,一面挠我腰上的痒肉,一面道:“我这些时日和大臣们说得口干舌燥,一时习惯了不曾改过来,眠眠也这要笑我!”
我玩闹累了,缓了一阵子才道:“改不过来便不改了,你本来就是王,不必专为了我改个称呼。”
“要改,”伽萨抱着我坐到床边,“你我之间,我永远只是眠眠的夫君。”
“不离不弃的夫君?”我问。
闻言,伽萨垂下眸子望了我许久。他的眼神仿佛在细细描摹我的眉眼,又仿佛在透过我注视什么。久到我有的困意,打了个哈欠,才听他应了一声,“是。”
第143章 骚乱
万明的秋短,风一吹就临了立冬的日子。
宫里几个次等的小奴前后抬着冬衣箱子走,边走边犯嘀咕,“今年分下来的炭火都少了三成,回去又得挨师父两脚。”
“不是说外头的仗不好打么?”后头的小奴两手抬着扁担往肩上扛了扛,“晌午供的饭都少了,差点儿没抢着吃的。”
“打仗不还远着呢么?怎么宫里好似天要塌了似的。自我入宫到今日七八年,哪一日不是金银宝贝水似的往外流?要我说啊,”前头的小奴朝天上翻了个白眼,“就如今这位最抠,自己做了好人。那补贴城郊大营的钱看着是宫里送出去的,其实不还是从我们这些人身上刮下来的?”
后头的小奴啐了他一口,压低嗓音骂道:“你说这话,你自己不要命,别拉着我上路!”
“怎么不能说了?”转过角门上一条无人的甬道,小奴便忍不住道,“夏日里还知道给各处送些消暑解渴的汤药,这还没入冬呢,就开始克扣了。每人扣三成,可压在咱们上头的又有多少大人?层层扣下来,我这月的俸禄比从前少了七成,你说这怎么活?”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银子要过师父们的手,”后头的小奴踢了他一脚,“你乱晃个屁!他们要剥掉一层,你还敢去豺狼嘴里抢肉吃不成?再多嘴,小心剩下三成也没了。”
前头的小奴颇为不满地嗤了一声,倒是闭着嘴把东西送到了几个一等内监的屋前。
“从前也打仗,就是没见过打成这样的。”卸下肩上的重物,小奴拍拍手往回走,“那时候不是一向只我们胜么?怎么今日不行了?”
“谁知道大营里养了群什么人呢?反正咱们只管做事,只管给他们供肉饮血。”先前愤愤不平的小奴突然转头扫了几眼,才神秘兮兮地挨过去,“哎,我听了个新说法。”
“什么?”
“叫,英雄难过美人关。”他附耳飞快地说了一句。
“你说这话……你又不要命了!”
“那不然呢?怎么咱们如今的王,还是二殿下的时候屡战屡胜,这时候就打得异常艰难了?”小奴满不在乎道,“谁知道是不是有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正说着,甬道上又多了个纤细瘦弱的人影。
“在这儿呢。”她轻快地走过去,腕上对镯叮叮当当地响,末了睨小奴一眼,“那话原是说笑时随口诌的,你怎么拿来给旁人乱说?”
小奴一愣,搓搓手俯身行了个礼,“原来是郡主身边的姐姐。”
金莺伸出手去揪他的耳朵,直到那小奴求爷爷告奶奶地求饶了半天,才松手。她一面在帕子上擦着手,一面道:“这些日子天天打仗,你们也该老实些。那银子给大营就给大营了,何必为这个说些掉脑袋的话?”
小奴伸手摸摸耳朵,嗅到一股极清雅的香气,忙点头哈腰道:“姐姐说的是,奴这也是被逼得没法子,嘴上念叨几句罢了,心中是万分不敢没有敬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