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135)
我渐渐敛了情绪,只觉得人乏得很。不愿再多废口舌,索性拂袖准备离去,至于旁的,做什么都该先告诉一声那捧了多年执念的痴人。
“你不明白,都不明白。”贺加兰因口中喃喃自语,俄而自嘲地一笑,“不明白好啊,不明白也无妨。哀家这么做,自有哀家的道理,早晚有一天,你们都会明白、都会敬服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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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衔香时,我再次路过了宫中的御湖。婆娑柳影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湖边徘徊。
伽萨的步子有些烦躁,他只是负手在湖畔来回地走,形只影单显得颇为孤独迷茫。
容安识趣地退出了御园,我放轻了步子走过去,从后方伸手环住那截劲瘦的窄腰。他飞快抓住我的手意欲剥离,随后才放松地摊开掌心覆上我的手背。
我知道他今天费了不少口舌,此时正累得慌,加之与沈澜那不省事的半吊子皇帝对峙颇久,一时力不从心也是有的,便耐心收起声音中的疲惫,轻快道:“怎的了,是在此处专程等我么?”
伽萨叹了口气,将我拉至身前按进怀里,垂首将下巴搁在我肩旁歇了好一会儿,才道:“是啊,专程等我的眠眠。”
我拉着他挑了个干净些的地方坐下,任着晚风将湖面水汽轻轻拂在面上。波光粼粼的水面在疏离月色下显得清冷又柔和,像极了我本想献予伽殷公主的那批月影纱。
白驹过隙,大家都有了各自归处。
我偷偷瞄一眼伽萨,月光将他的侧颜轮廓描摹得尤为分明,隐约可见眉心攒着的一副愁容。我拍了拍大腿,又扯扯伽萨的袖子,他瞥我一眼,低声道:“不必。”
“来嘛,这里没有宫奴巡夜。”我不依不饶地拉他,又被他推开,“不要。”
“怎么,进了渊宫收敛了?”我只好凑上去,轻轻吻过他的唇角,“也不问问我去了何处。你若是再推辞,我可就不高兴了。”
伽萨垂眼望着我,半晌才又轻舒了口气,将后脑枕在了我的腿上。我垂下头,指腹划过他的面颊,“与我说说,今日和我皇叔都说了什么悄悄话?”
他伸手抚上我的面颊,目光显得遥远而疲倦,“还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他想要你,我不同意;我想要通商,他不同意。最后我骂他负你,他骂万明偏远贫窭,谁都没讨着趣。”
“眠眠,我过去总以为万事都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却先是输了伽牧,如今又深觉步步艰难。”
“不是你的错,”我听他缓缓的呼吸,安慰道,“人啊,一旦有了奢求,便不得不受困于世俗种种。若要说随时随地地快哉……”
我捏起地上松脱的一枚卵石,随手丢入湖中,“恐怕也只有水中的鱼最乐得自在了罢,谁让鱼都是傻子。”
伽萨轻轻地笑,身子在我腿上起伏着,半晌方道:“我要权,也要你。若是因此困于桎梏,我也不悔。”
“行啦,我明日亲自去见皇叔。”我伏在他耳畔,悄声道,“我今晚知道了件大事。”
“什么?”他有些好奇。
我直起身,托着腮将目光在天际转了一圈,坏心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第99章 画像
伽萨在我的小院里宿了一晚,翌日清晨便要出宫门。他身为一国之主,总不能一直立在别国皇帝的檐下。
我边送他出去,边沿路一一指着宫中诸景与他谈笑。路过御园那郁郁葱葱的花架时,伽萨突然了顿住脚步,抬手将一串朱藤托在掌心细瞧。我摇着扇子扑风,笑道:“你偷偷藏起的那幅画儿,就是在这里画的。”
他长眉微挑,“你们渊宫的画师倒是很有技法,可惜还是缺了三分神韵。”
“总比某些人画的竹竿好看。”我振腕收扇于掌心,合起的扇束自空中一晃,隔空点在远处翠玉似的竹丛里,“又像苇草,又像竹竿,那倒是很有神韵。”
伽萨眉心一抽,动辄在我腰侧拧了一把。我嗓间划出一串笑声,闪身就往花丛中躲,却被他勾起手臂捞回来,后背便轻轻贴在了木架上。
我抬眼瞧着他那双愈贴愈近的金瞳,抖开折扇掩住了半边脸,将他目光凝聚的唇藏了起来。伽萨转而随手掐下一朵雨薇,带着未散的香气搔了搔我的耳垂,随后便簪在了我鬓角。
我抬手扶着那朵娇嫩的花,弯眸道:“不曾想大名鼎鼎的万明王,除了驭狼砍人,还有这般柔情雅致。”
“难怪渊国文人都爱诗词歌赋,这样的景致若不着墨记下,实在是可惜。”伽萨垂首,一手扶在我腰侧,将唇隔着薄薄扇面吻下。日头半抬,我才惊觉果真是夏日里了,无须多动便易身子燥热。
我松手将折扇落在泥上,鬓边花摘下衔在口中,他沉沉吻下,舌尖将柔软瓣子拨弄一番碾碎在齿间,汁水便滚落我唇畔。两只手不知何时已十指相扣,喘息的工夫,伽萨道:“我替你重画一幅,如何?”
我下巴微抬,沾染花汁的唇正要应下,忽听背后传来“哎呀”一声,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宫奴捂着眼,两颊涨得通红。
他怀里抱着把扫帚,想来是复杂打扫御园小径的小奴。我冲他招招手,命他去取一套纸笔来。小奴扭捏地应一声,飞快地跑了。
“他若是告诉你皇叔……”
“告诉便告诉,皇叔也是个男人,难道不知道你我之间的事么?”我伸指擦去唇畔的花汁,整了整衣裳,抬眼望向远处跑来的小奴,礼道,“辛苦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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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花架底下摇那把粘了泥痕的折扇,看伽萨抖腕运笔一气呵成,仿佛一时间画技精进不少,不知道的还当他是什么绝世高手呢。
洒扫的小奴远远站着,不时偷偷往这里瞄一眼,而后朝一侧摆摆手。不多时,茂密竹影中便怯怯露出半张白净小脸,也只敢略瞥一眼便立刻缩了回去。
我并不去约束他们,只看伽萨只手撑在桌上,俯着身一副下笔如有神的模样。
末了,他很得意地将那画拿来给我瞧,洋洋洒洒铺了满卷浓墨画出的花架下,一个树桩粗的小人顶着张尖尖的脸,眉眼奸诈得像只狐狸,鬓边的大红花又像是媒婆打扮。那小人旁还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正是“娇娇”。
我皱着眉看了半天,最后一手将画纸拍在了他胸口。
“可有神韵?”伽萨笑眯眯地凑过来,将那张纸折起收进袖口。
“人人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没好气道,“我看你是情人眼里出媒婆!”
伽萨则不以为然,驳道:“若是媒婆长成眠眠这副模样,满天下恐怕就成不了姻缘了。“
“为何?我做媒定然是做一个成一个!”我抬脚就往外走,“且不说旁人,长砚与你的宝贝妹妹可是成了。”
伽萨跟在我身侧,“若是人人都见了眠眠,只怕再看不上别人。且不说旁人……”他学着我的语气,故意夸张道:“单说你身边这位,眼里就再看不上其他人喽。”
“油嘴滑舌。”我推搡他一把,“沿着这条宫道往前走便是宫门了,早去早回。”
伽萨凑上来亲我一口,方应了句“好”。
我立在砖地上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这才抬手抚过他方才落吻之处,仿佛还残留着未散的余温。旖旎情愫刚蹿上心头,又猛然想起那张丑不拉几的狐狸脸媒婆,登时又垮了脸,只道:“出来罢,都看了半晌了。”
未几,怀中握着拂尘的内监便迈着颤巍巍的碎步至我跟前,面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皇叔遣公公来,想必不只是听墙角的。”我转过身,两丸乌瞳敛去笑意,沉静如水的目光落在他布满皱纹的面上。
“公子聪慧。”内监俯身行礼,“皇上刚下了早朝,请公子前去说说话儿。”
他抬眼自下而上地扫过,面上洇着笑意,伸手摇摇一指,“皇上还说,若是公子腿脚不利索,辇轿就停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