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59)
“他怎么敢送我礼物,难道是要证明我是世界上最差劲的人?”
骆钧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所以我愿意相信这是简怀逸送的,我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查。”
骆承修面色冷沉,他看着这个越来越古怪和神经质的长子,用力把人扯起来:“骆钧,我告诉你——”
“你不用告诉我,是我有事要告诉你,父亲。”
骆钧看着冷眼站在远处的明家人,他收回视线,依然看着自己的手:“父亲,您还记得我那个领带夹吗?”
“那是弟弟送我的。”骆钧说,“不是简怀逸。”
骆承修的神色已经隐隐有了被冒犯的恼火。
他不明白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长子怎么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也不明白明家人为什么不来把这个罪魁祸首拖走,让这件事尽快了结,而是让他们就这样在甲板上狼狈地说些毫无用处的废话。
难道就是为了看他们的笑话?
骆家的笑话已经被人看得够多了,那条邮轮就是个噩梦。
他从一开始就根本不该同意这次出行,就不该让全家去那座别墅。
骆承修再也压不住上涌的剧烈烦躁,即使很清楚这是明家的地盘,这些天来越来越差的局面也终于成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彻底失控,一巴掌重重甩在长子脸上。
“你弟弟没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不难过?!我要是知道他也在邮轮上,根本不会让你去见他!”
骆承修厉声开口:“我明明已经准备好好对他了!是你把他推下了海,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
“是,我过去是忽略了他一些,可我让你们害他了吗?!”骆承修死死扯着长子的衣领,“谁让你这么做的?!你怎么敢——”
“父亲。”骆钧垂着头说,“领带夹,是弟弟送的。”
骆承修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在这时候问这个,整个人几乎怒不可遏起来,剧烈地喘息着,盯着这个变得完全陌生的长子。
“我告诉您这件事,是因为这个领带夹的设计方,是一位很有名的设计师。”
骆钧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怒火:“这是我管辖的公司的生意,您不太了解,可能不清楚。”
骆钧说:“这位设计师,是一家跨国珠宝集团的创始人。”
骆承修一只手已经扬起来,却忽然在某个熟悉的字眼上蓦地顿住,原本强行压抑的激烈怒火也凝固在眼底。
骆钧报了个名字,笑了笑:“熟吗?父亲。”
骆承修定在原地。
……怎么不熟?
怎么可能会不熟?
骆家借着给养子办的那场生日宴,和几家跨国公司牵上了线,正在抢几个钻石矿场的大项目,想要抢到矿场的开采权。
这种博弈一旦进去了就没法抽身,钱越烧越多,骆家不可能就地止损,子公司的资金流也全填了进去。
就是因为卡住了那批货,这几个项目正在烧的钱断了流,才会被天价违约金一瞬间烧出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你是什么意思?”骆承修的手脚忽然冰冷,他莫名有些天旋地转,好像是整艘邮轮都忽然晃了晃,“你说这个,什么意思?”
骆钧摸索着自己的领带,他的手在某个位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慢慢捋下去,好像那里依然有一个完好的领带夹。
任霜梅的人脉远比骆家广,这么多年和对手在商场上打得有来有回,反倒打出来惺惺相惜,在私底下早已经是一起喝茶的关系。
听说小火苗这些天睡不着觉,好想送哥哥一个礼物,任霜梅二话不说,带着他开车就去找老朋友喝了茶。
那位创始人年过七旬,最喜欢美术天赋好的孩子。看着任霜梅带来的男孩和自家孙辈一起玩沙画,看了几分钟那个孩子配出的颜色,差一点就把人抢去当学生。
这些都是他在后来,又去找那个在邮轮上曾经短暂聊过天的继承人,从对方口中一点点问出来的。
“是真的有天赋,可惜了。”
对方在国外,还不知道骆枳出事了,颇有兴致地给他讲老爷子是怎么喜欢那个孩子的色感天赋,怎么丝毫不吝啬夸奖地对他们说那些配色有多明亮浓郁、多活泼热烈。
对方还说,骆枳前些年一直断断续续都有寄画过去,老爷子相当满意,叫人送去过画廊参展。可惜这些年没怎么画了,问就说没有灵感,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虽然这么大的款项绝不可能拿交情来补,但要是骆枳出面,把违约时限再稍微拖一拖,总还算不上多大的事。
骆钧慢慢复述着这些,他在听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欣赏,他想如果他是个合格的哥哥,这时候或许就有资格与有荣焉地跟着骄傲。
可他只是被这些话慢慢地活剐着。
他努力去想骆枳为什么不画了,然后他觉得自己可笑,这种问题难道有什么必要去想。
“父亲,我是想告诉你。”骆钧说,“原本走不到这一步。”
骆钧说:“我们活该的。”
骆承修一言不发,狰狞盯着他,像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任何一丝说谎的端倪。
骆钧却只是摇摇晃晃站起来,他走到明禄面前,交出双手:“我害死了我弟弟。”
骆钧问:“你们要怎么让我赎罪?谢谢你们帮我。”
明禄摇了摇头。
骆钧瞳孔颤了颤,忽然生出恐惧。
“我犯了错。”骆钧拦住明禄,“你们要折磨我,我对不起骆枳,他不能亲手报仇了,你们替他——”
“骆先生。”明禄说,“你现在还叫他骆枳。”
骆钧忽然凝固在原地。
“你是骆家的长子,骆家将来的继承人。你下面有一个弟弟,叫简怀逸,一个妹妹,叫骆橙。”
明禄翻开资料:“这是你的亲缘关系,至于你要找的骆枳,他在那里面。”
明禄合上那份资料,抬手指向夜色下静黑深邃的海面。
“我们请来做客的是骆家主。如果你们已经结束了交谈,就请骆家主跟我们来。”
明禄转向仿佛失了魂的骆承修,有两个沉默精壮的船员由他身后过去,架住骆承修的手臂。
骆钧依然站在原地。
没有人再去看他,他甚至不配被惩罚,因为他根本就不配做一个兄长,他也从来都没有做过一个兄长。
他看着父亲被带进船舱,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记忆里的骆枳问他:“哥,你需要我的礼物吗?”
记忆里的另一个骆枳靠在船舷上,茫然空洞的目光慢慢挪动,不说话,吃力地抬眼看他。
在或许已经相当久的一段时间里,那是骆枳第一次重新认真看他,原来也是最后一次。
他还在叫骆枳,他不敢去碰那个名字。
骆钧抬起手,他仍然慢慢地摸着那条领带,他这些天一直在试图重新摸到那个领带夹,然后他就能相信这是一场梦。
他的手忽然停在领带的边缘。
骆钧的心脏以某种奇异的速度狂跳,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吃力地慢慢低下头。
……他看见十岁的骆炽踮着脚站在他面前,灵活地飞快摘下了他的领带夹。
那个孩子捏着领带夹晃了晃,灵巧地飞跑起来,一晃就不见了。
骆钧慌张地追上去,他四处寻找着被自己弄丢的人。然后他看见二十三岁的骆枳靠在船舷边上。
骆枳认真地看着他,眼睛慢慢弯起来。
“不要笑。”骆钧磕磕绊绊地说,“不要笑了,难过就不要笑。”
“你来恨我,来恨我。”骆钧说,“来惩罚我。”
骆钧几乎是在求他:“来罚我,我错了,我错了,小——”
他想要叫出那个曾经属于他弟弟的名字,可气流已经到了嘴边,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没有了说出这个字的能力。
他没有去帮他的弟弟,他看着那个名字被人抢走,所以他也不配再那么叫骆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