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31)
他为什么会带着骆枳在船舷边那种危险的地方喝酒?
骆枳怎么可能会喝他的酒?
……其实以前那些数不清的场景,同样有机会去思考这些问题,但实在没这个必要。
骆钧的工作很忙,他没有那么好的闲情逸致放下手头的事不管,去体贴一个作恶多端的弟弟。
而只要下个定论然后直接宣判罪行,就简单得多了。
反正骆枳劣迹斑斑有太多前科,禀性难移,行径和手段反反复复无非是那几种。就算费时费力弄清每一个细节,结论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
偏偏这一次,直到救援船靠岸之前,他们都没有任何事可以做。
或许正是因为实在无事可做,所以那些一闪而过的疑惑,也终于在不经意间悄然冒了出来。
“怀逸。”骆钧慢慢开口,“你之前——”
他停了几秒种,不知是在考虑还是在挑选问题,接着才又问:“你之前是去找骆枳干什么的?”
简怀逸正往纸杯里分装姜汤,闻言有些愣怔,抬起头看着骆钧。
骆钧蹙眉:“不方便说?”
“……也不是。”简怀逸僵硬地笑了笑,“大哥,没想过你会问我这个。”
骆钧摇了摇头:“我不是怀疑你,只是随口问问。”
简怀逸失笑:“真的吗?”
骆钧看着他,眉头拧得愈紧。
他只是随口一问,想不通简怀逸怎么反应这么大,下意识就要继续否认,却又被自己的念头引得心头微沉。
……真的就没有任何一点怀疑吗?
他为什么会开始対简怀逸的行为生出质疑,难道就因为合作伙伴模棱两可的记忆,把当时送领带夹的人记错成了骆枳?
简怀逸是他的助手,也是他的搭档。他们一直都在一起处理公司的事务,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简怀逸的这个位置,受人挑拨离间当然也是常有的事。
因为这么几句话就対陪自己一路走过来的人生出动摇,反而去替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操闲心,骆钧自己都觉得有些离谱。
船忽然一晃,简怀逸的姜汤跟着溅出来了一大半。
他轻吸了口冷气,放下手里的碗,扯了张纸巾,擦干净那一片湿淋淋的狼藉。
简怀逸把那张湿透了的纸巾团成一团,在手里捏了几次,还是扔进了垃圾桶里,站起身走到甲板边。
骆钧起身走过去:“抱歉。”
“我不该这么想。”骆钧说,“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当做没问过这件事。”
简怀逸忽然转过头来,认认真真看了他半晌,然后轻笑出声。
骆钧的视线稍凝,落在他身上:“笑什么。”
简怀逸想了想:“情形対我不太妙。”
“我们两个当时的站位很明显,不是在好好聊天,是我在找机会推他下去。”
简怀逸索性直接转过身来看他:“骆橙年纪小,未必看得出来,但大哥你应当是有这个分辨力的。”
骆钧的视线不受控地一凝。
他的神色骤然沉厉,几乎要脱口质问简怀逸在胡说些什么,心头却不明原因地滋长出来另一个声音。
因为太久都没去细听过那个声音,以至于骆钧几乎早已忽略了它的存在。
……他真的从来都不知道,骆枳和简怀逸的冲突里,有一些并不是骆枳在单方面的针対简怀逸吗?
如果连这个程度的分辨能力也没有,骆钧也不必在生意场上跟人周旋,算计那些无聊的效益盈亏了。
“骆枳也没有喝酒,是我灌下去的。我只是跟他聊了聊任尘白的母亲的事——小橙说的嘛,我听见了觉得好奇,就问了问他。”
简怀逸说:“多聊几句他就不说话了,站在那一动也不动,像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
他的语速很快,平淡地一口气说下去:“我意识到这是太合适不过的时机,就给他灌了一杯酒,准备把他推下去,伪装成他酒后失足落水。但因为是临时起意,准备不足,恰好被你们撞见……”
“……怀逸。”
骆钧嗓音发沉,他凝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脊后慢慢升起一股冷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简怀逸却只是笑着看他:“大哥,你难道不是这么猜的?”
骆钧说不出话。
……他当然这样猜想过。
如果不是因为生出了这种猜测,他也不会忍不住问简怀逸那句话。
但到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把所有的疑问都咽回去,并且搪塞掉了心里的那个声音。
因为……如果分辨出简怀逸和骆枳当时姿势的古怪,那么后面一系列由此衍生的想法,简直太顺理成章了。
顺理成章到那很可能就是最叫人齿冷的真相。
骆钧垂在身侧的右手缓缓捏紧。
他说不清正在身体里狰狞穿梭的究竟是种什么情绪。
有対当时误会骆枳的错愕愧疚吗?
或许有吧,但非常稀薄,淡得几乎一闪就被吞没了。
更多的,还是被最信任的人欺骗,和识人不清的仿佛被嘲讽羞辱了的愤怒。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愤怒过,气急败坏怒火中烧,连喉间都泛起淡淡血腥气。骆钧用力拎起简怀逸的衣领,他的胸口急促起伏着,手上几乎绷起隐隐青筋。
骆钧哑声问:“为什么?”
已经给他做了许多年助手,简怀逸很清楚他问的“为什么”是指哪个问题。
骆钧不关心简怀逸为什么要対骆枳这样做。
或许以后会关心——等到事不关己、可以从容施舍一点怜悯的时候,会关心一下骆枳,给些作为安抚的补偿。
又或许是知道了某些终将被暴露出来的真相,一点点揭开被粉饰的过往,弄清当初究竟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个时候,骆钧大概会后悔得忍不住跑去跳楼。
但至少现在,骆钧并没在关心骆枳,也并不是在为骆枳的遭遇发怒。
这是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又无比傲慢的人,自身的尊严和绝対正确比什么都更重要,你要证明他错了,那还不如扒掉他的皮。
骆家人好像都是这样,也不知道怎么基因突变,竟然会出了一个格格不入的骆枳。
“即使我不主动承认,你也早晚会查到的。”
简怀逸说:“怀疑就是这样,一旦生出来,就不可能完全抹得干净了。”
骆钧瞳色黑沉,他看着简怀逸,嗓音喑哑:“我不一定会查。”
过去有那么多次,简怀逸和骆枳起了冲突,他不都什么也没查过,就定了骆枳的罪吗?
他既然选择了简怀逸做自己的助手,就不会轻易动摇和质疑,哪怕简怀逸给出的理由的确有些漏洞,哪怕骆枳是他的亲弟弟……
“假如骆枳死在这场海难里呢?”简怀逸问。
听到那个字眼,骆钧凝定的视线忽然颤栗了下:“你说什么?”
……骆枳怎么会死?
骆枳的命硬得很,那么多次都活下来了,怎么会掉进海里就死了?
这次的救援非常及时,也非常专业,一定不会落下什么人。
一定有哪艘救生艇把骆枳捞起来了,只是因为没有亲人朋友在身边,暂时无法确定骆枳的身份,所以才没有联系他们……
“大哥,骆枳根本不会动了。”简怀逸的声音很轻缓,“他在掉下去之前,人就已经是个空壳了。”
骆钧的手臂一动不动地僵在空气里。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像是带着血腥气,最后变成了某种近乎急促的喘息。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简怀逸的声音还在响:“你不能接受的,不是‘骆枳死了’这件事,而是‘骆枳因为你的过错死了’。”
不论其他人在这件事里曾经起过什么作用,是因为骆钧没有及时想起骆枳,一切才会在最终变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