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28)
声音关不掉。
因为外界绝对安静,所以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吵。
锈迹斑斑的盔甲终于开始崩解,刀匕再无阻拦地刺进来,慢慢割去他的血肉,剔出森白的骨骼,来偿所有人对他的恨。
骆枳撑着地面,慢慢起身。
他把吊坠放进小门外那个早被锈死的信箱,失去知觉的手指一点点松开,碎玻璃扯着断掉的红线落进看不见的角落。
月亮慢慢走到了头。
天快亮了,又因为晨光还没探头,缀着稀疏点星的夜穹反而愈发冰寒漆黑。
骆枳沿着海风走。
这段路离海边非常近,小时候的骆枳即使拖着刚摔断的腿,都能拄着拐用十分钟蹦到沙滩。
可今天它好远。
远到像是一场冗长的、醒不过来的绵延的噩梦。
骆枳在噩梦的缝隙里慢慢挑选翻检,他的时间很充裕,终于找到了一个碎片。
不知前因后果,影像也很模糊,对面的人甚至只是个看不清面目的影子。
影子伸出手,把写了字的便签纸递给他。
他那时思维迟滞得厉害,根本连不起那些字的意思,但这一会儿,却忽然又全都认得出来了。
“……在海上等你。”
骆枳看着那张便签,跟着轻声念出来。
他决定去看看,反正也没有什么一定要做的事。
骆枳把手交给等他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在幻觉里,但这场幻觉比那些喋喋不休的质问好,所以他跟着影子往海上走。
脚下的触感由砂砾变成柔软的沙滩,慢慢沁上潮湿,再变成漫涌上来的海浪。
影子忽然停下来。
骆枳也跟着停下。
幻觉里的影子回过身看着他。
影子仍握着他的手,对他轻轻摇头,似乎在纠正他理解有误的部分。
影子抬起手,朝天边指了指。
骆枳跟着抬起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熹微的雾气里看见了邮轮的庞大轮廓。
原来不是这个“海上”。
骆枳被幻觉握着的手忽然松开。
他像是被影子在胸口推了一把,向后踉跄退了一段距离,湿淋淋跌在沙滩上。
重新接触到空气的胸腹痉挛着缩紧,骆枳仰躺在沙滩上,侧过头,呛出了几口咸涩的海水。
邮轮迎着晨雾进港。
新生的太阳跟在它后面,不亮也不热,还只是个橙色的光球。
第19章 海难
近段时间阴晴难定,少有不下雨的时候。
虽然在天色彻底亮起来后,日光只是白得刺眼,被盘踞不散的云层吸去了大半平时的热度,却也已经算是很难得的好天气。
邮轮在码头载满了旅客,出港后没走多久,就迎上了湿润的海风。
船速不快,附近有不少黑漆漆的礁石嶙峋矗立,雪白的海鸟追着桅杆,在邮轮前后盘旋伴行。
海水是种介于蓝与浅灰之间的冷色,沿庞大船体的吃水线荡开一圈圈波纹。
简怀逸早安排好了项目,陪着骆夫人在船上简单逛了逛,又去做水疗和美容护理。
骆承修和骆钧各自都有要寒暄来往的生意对象,他们需要到处去说些毫无营养的场面话,来维持合作稳定和拓展新的关系网。
骆橙一个人心烦意乱,怏怏跟在父兄身后。
在花园和骆枳不欢而散后,她回房间后独自生了半宿的闷气。
刚上船那一会儿的新鲜劲过去,骆橙就又止不住地烦起来。
真要作比较,这艘邮轮的装潢布置、各种功能性场地,跟简怀逸曾带她去过的一些高档会所和豪华度假酒店区别其实不大。
当然,邮轮是会动的,海上的风景又毕竟和陆地不同。要是航行在无云的湛蓝碧空下,又或是等到深夜,船身拨开被深夜烟花秀照亮的水面……体验就会完全不一样。
可现在这种说晴不晴、说阴不阴的天气,当然也不会有这些景致可供欣赏。
骆橙只是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就觉得兴致缺缺,又低下头。
……她还以为,父亲和大哥至少会问一句骆枳去哪儿了。
骆枳其实一直想走,想去没人认识的地方,一个人过新生活——这件事骆橙其实是知道的。
他并不是最近才生出这种打算,许多年前,骆枳就曾经和骆橙提起过。
那时骆枳的腿伤才刚好不久,依然被寄养在任家。
骆橙的年纪小,尚且不懂家里出了什么事,他们关系还没现在这么僵。
骆枳彻底不住在骆家了,却经常会来看她,变出各种各样骆橙喜欢的小玩意。偶尔还会因为实在没办法拒绝妹妹的要求,偷偷带骆橙出去玩。
骆家对子弟的要求一向严格,骆橙难得有机会出门,看什么都新鲜,一直玩到把自己累得在看电影时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骆枳的背上。
骆枳背着她在星星底下走,她身上披着骆枳的外套。
她嫌没意思,缠着骆枳要他说话。骆枳也就开了口,慢慢地给她说自己将来的计划和目标。
骆橙是想听故事,不是想听他无聊的背地图。听了一会儿就开始不耐烦,没过多久又被路边的小摊吸引,晃着骆枳的肩膀想要买新的零食。
骆枳发觉小妹对自己说的没兴趣,也就笑了笑,自觉停下话头。
……再回忆起这一段,骆橙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印象,骆枳究竟都说过要去哪些地方了。
她也想不通,明明那个时候脾气还很好的骆枳,后来怎么就一点点长成了那样顽劣不堪的样子,把整个家都搅得不得安宁。
但骆橙好歹还记得,骆枳早就想开着他那辆车出去四处旅行。
骆枳一直在算着日子等自己成年,刚成年的那个月骆枳就考了驾照,又做了其他准备。
他原本年底就想走,却不知为什么,后来又改主意留了下来。
……
再后来接管了淮生娱乐,骆枳每天的工作越来越忙,一个人恨不得当十个人用,也再没什么机会重提当初的那些打算。
这次骆枳会从风波中心突然消失,骆橙就猜他多半是因为难得清闲下来,又想起了这么一档子事。
骆橙一边想着,手里无意识揉捻着衣角,又心烦起来。
在她长大懂事以后,终于知道了家里发生的那些事,知道了骆枳是什么样的人,就自觉跟骆枳划清了界限。
她一点都不想欠骆枳的。
要是骆承修或是骆钧问了,她顺势替骆枳遮掩几句,不让骆家人再找他,也就算是为自己在酒店前说的那些话赔了礼。
可今早一家人出门时,没看见骆枳的人影,竟然谁都没过问半个字。
……
就没任何人在意骆枳去哪儿了吗?
骆橙总不能自己挑起话题再自己遮掩,那样也实在太蠢了。可她毕竟准备了一个晚上的说辞,这时候竟然完全落了空,一点派不上用场……
大概是实在太过在意这件事,骆橙这一会儿对骆枳的名字格外敏感,忽然隐约听见有人提起来,下意识就抬头看过去。
提到“骆枳”这个名字的,是正在和骆钧说话的人。
对方和骆钧同龄,身份也相仿,是家规模不小的跨国珠宝集团的继承人。
骆钧和他们家关系匪浅,当初刚从父亲手里接过公司事务的时候,骆钧接手的第一笔八位数的单子,就是跟这家集团的签下的。
当时两方洽谈得不太顺利,几度险些崩盘,最后却是因为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细节,把这场合作从濒临决裂的边缘扯了回来。
最终谈判那天,骆钧搭配的领带夹,恰好是这家集团创始人初出茅庐做设计师时最得意的一版设计。
因为受人挤兑,这一款设计才上市没多久就被当时那个公司强行下架,激得创始人出走自创品牌,这才有了今天跨国集团的规模。
这种小东西的价格虽然不高昂,但因为当初的销量就相当有限,想要辗转买到,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
……
骆橙当然也知道这件事。
她不止一次听大哥提起过,简二哥费了好多力气,才打听出那位创始人的过往,再辗转求购到了这套绝版设计的领带夹。